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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社會本質論文優選九篇

時間:2023-02-07 20:2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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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社會本質論文

第1篇

道格拉斯•凱爾納和斯蒂文•貝斯特指出:“所有的‘后’(post)字都是一種序列符號,表明那些事物是處在現代之后并接現代之踵而來。”①既然“后現代”是“接現代之踵而來”,如果持著歷史的目光,就應該深刻地理解或走進現代性,否則不可能準確地理解各種后現代思想和理論。所以,我認為,對于中國兒童文學理論研究而言,還不能急切地“走出現代性”。我這樣說,是因為在我看來,一方面中國兒童文學在創作實踐上沒有完成應該完成的“現代性”任務,另一方面目前的兒童文學理論在“現代性”認識上還存在著諸多的語焉不詳乃至錯誤闡釋。反對“現代性”必須“在場”,必須首先身處“現代性”歷史的現場。人們曾經對激進的后現論的代表人物博德里拉作過這樣的批判:“博德里拉的這種‘超’把戲,只是一名唯心主義者匆匆路過一個他從未蒞臨、也不了解,甚至根本沒有認真去對待的環境時,浮光掠影地瞥見的一點皮毛而已。”②中國兒童文學界屈指可數的幾位操持后現論話語的研究者,也在不同程度上存在著不在“現代性”歷史的現場這一問題。吳其南的《二十世紀中國兒童文學的文化闡釋》和杜傳坤的《中國現代兒童文學史論》是兩個用后現論批判現代性的典型文本,前者的“結語”以“走出現代性”為題,后者的第一章“反思與重構:中國兒童文學史的研究與寫作”中的一節的題目就是“發生論辯證:中國兒童文學起源的現代性批判”。對于兒童文學史研究的這兩部著作來說,通過對史料的梳理、辨析,通過對當時的思想、文化、教育的中國“環境”的歷史性把握,來闡釋中國兒童文學的“現代”歷史,乃是應該具有的“在場”行為,但是,在我看來,這兩部算得上運用后現論的著作,在解構“現代性”時所提出的重大、重要的觀點,都出現了不“在場”的狀況。下面,我們稍稍作一下具體的說明和分析。吳其南認為,“二十世紀中國文化經歷了三次啟蒙。……前兩次,從戊戌維新到五四,中國兒童文學尚處在草創階段,啟蒙作為一種文化思潮不可能在兒童文學中有多大的表現,……只有新時期、八十年代的新啟蒙,才在兒童文學內部產生影響,出現真正的啟蒙主義的兒童文學。”

③我的觀點恰恰與吳其南相反,縱觀中國兒童文學的百年歷史,“真正的啟蒙主義的兒童文學”恰恰發生于“草創階段”,它以周作人的“兒童本位”論為代表。我在《“兒童的發現”:周作人的“人的文學”的思想源頭》一文中指出:“以往的現代文學研究在闡釋周作人的《人的文學》一文時,往往細讀不夠,從而將‘人的文學’所指之‘人’作籠統的理解,即把周作人所要解決的‘人的問題’里的‘人’理解為整體的人類。可是,我在剖析《人的文學》的思想論述邏輯之后,卻發現了一個頗有意味、耐人尋思的現象———‘人的問題’里的‘人’,主要的并非指整體的人類,而是指的‘兒童’和‘婦女’,并不包括‘男人’在內。在《人的文學》里,周作人的‘人’的概念,除了對整體的‘人’的論述,還具體地把‘人’區分為‘兒童’與‘父母’、‘婦女’與‘男人’兩類對應的人。周作人就是在這對應的兩類人的關系中,思考他的‘人的文學’的道德問題的。周作人要解放的主要是兒童和婦女,而不是男人。《人的文學》的這一核心的論述邏輯,也是思想邏輯,體現出周作人的現代思想的獨特性以及‘國民性’批判的獨特性。”“其實,在《人的文學》一文中,周作人所主張的‘人’的文學,首先和主要是為兒童和婦女爭得做人的權利的文學,男人(‘神圣的’‘父與夫’)的權利,已經是‘神圣的’了,一時還用不著幫他們去爭。由此可見,在提出并思考‘人的文學’這個問題上,作為思想家,周作人表現出了其反封建的現代思想的十分獨特的一面。”①在《人的文學》發表兩年后撰寫的《兒童的文學》一文,其實是周作人在《人的文學》中表述的一個方面的啟蒙思想,在兒童文學領域里的再一次具體呈現。此后,周作人在《兒童的書》、《關于兒童的書》、《〈長之文學論文集〉跋》等文章對抹殺兒童、教訓兒童的成人本位思想的批判,都是深刻的思想啟蒙,是吳其南所說的“專指意義上的啟蒙,即人文主義與封建主義的沖突”。周作人的這些“思想革命”的文字,對規劃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方向至為重要。“吳其南認為‘只有新時期、八十年代’才‘出現真正的啟蒙主義的兒童文學’,其閱讀歷史的目光顯然是被蒙蔽著的。造成這種被遮蔽的原因之一,就是對整體的歷史事實,比如對周作人的‘人的文學’的理念,對周作人兒童本位的兒童文學思想的全部面貌,沒有進行凝視、諦視和審視,因而對于周作人作為思想家的資質不能作出辨識和體認。”②再來看看杜傳坤的“中國兒童文學起源的現代性批判”。杜傳坤在《中國現代兒童文學史論》這部著作中對“兒童本位”論這一“發現兒童”的現代性思想進行了批判,認為“五四兒童本位的文學話語是救贖,也是枷鎖。”③杜傳坤這樣分析現代的“兒童的發現”———“兒童被認同才獲得其社會身份,而其社會身份一旦確立,馬上就被置于知識分子所構筑的龐大的社會權力網絡之中———只有滿足了國家與社會需要的‘兒童’才有可能獲得認同,因此,成為‘兒童’就意味著獲得監視。監視實踐要求為兒童立法的那些人,比如兒童文學專家、教育專家、心理專家從事一門專業的監督任務,在這一監督中,一種社會無意識逐漸得以形成———兒童具有內在的不完美性、有欠缺,為了能夠在未來的成人世界里生存,兒童必須習得成人為其規定的知識、道德與審美能力……”④我認為,這也是對中國兒童文學的現代性的不“在場”的闡釋。要“在場”就得從籠統的宏觀敘事,走向具體的微觀分析。在中國,“兒童的發現”的代表人物是周作人,“兒童的發現”具體體現為他的“兒童本位”理論。當杜傳坤指出“成為‘兒童’就意味著獲得監視”時,最應該做的是在最能代表“現代”思想的周作人的“兒童本位”論中發現“監視”兒童的證據,發現周作人認為“兒童具有內在的不完美性、有欠缺”的證據。我翻遍周作人的著作,非但找不到可以支撐杜傳坤的批判的只言片語,反而隨處遇到的是她的指控的觀點。我們信手拈來兩例。

“以前的人對于兒童多不能正當理解,不是將他當作縮小的成人,拿‘圣經賢傳’盡量的灌下去,便將他看作不完全的小人,說小孩懂得甚么,一筆抹殺,不去理他。近來才知道兒童在生理心理上,雖然和大人有點不同,但他仍是完全的個人,有他自己的內外兩面的生活。兒童期的二十歲年的生活,一面固然是成人生活的預備,但一面也自有獨立的意義與價值,因為全生活只是一個生長,我們不能指定那一截的時期,是真正的生活。我以為順應自然生活各期,———生長,成熟,老死,都是真正的生活。所以我們對于誤認兒童為縮小的成人的教法,固然完全反對,就是那不承認兒童的獨立生活的意見,我們也不以為然。那全然蔑視的不必說了,在詩歌里鼓吹合群,在故事里提倡愛國,專為將來設想,不顧現在兒童生活的需要的辦法,也不免浪費了兒童的時間,缺損了兒童的生活。”①周作人的這樣的言論不恰恰是對杜傳坤所說的“只有滿足了國家與社會需要的‘兒童’才有可能獲得認同”這一觀念的批判嗎?“昨天我看滿三歲的小侄兒小波波在丁香花下玩耍,他拿了一個煤球的鏟子在挖泥土,模仿苦力的樣子用右足踏鏟,竭力地挖掘,只有條頭糕一般粗的小胳膊上滿是汗了,大人們來叫他去,他還是不歇,后來心思一轉這才停止,卻又起手學搖煤球的人把泥土一瓢一瓢地舀去倒在臺階上了。他這樣的玩,不但是得了游戲的三昧,并且也到了藝術的化境。這種忘我地造作或享受之悅樂,幾乎具有宗教的高上意義,與時時處處拘囚于小主觀的風雅大相懸殊:我們走過了童年,趕不著藝術的人,不容易得到這個心境,但是雖不能至,心向往之;既不求法,亦不求知,那么努力學玩,正是我們唯一的道了。”②在這樣的話語里,我們看到的完全是與“兒童具有內在的不完美性、有欠缺”這一觀念相反的兒童觀。如果按照杜傳坤的觀點,即將“監視”兒童視為“現代性”,那么周作人的“兒童本位”論就是反現代性的;如果認為周作人的“兒童本位”論是現代性的,那么杜傳坤所判定的現代的“監視”兒童,就不是現代性的。我本人是將周作人的“兒童本位”論視為中國兒童文學的現代性的最為杰出的代表。我在《論“兒童本位”論的合理性和實踐效用》一文中指出:“絕對真理已經遭到懷疑。但是,真理依然存在,我是說歷史的真理依然存在。

‘兒童本位’論就是歷史的真理。‘兒童本位’論在實踐中,依然擁有馬克思所說的‘現實性和力量’。不論從歷史還是從現實來看,對于以成人為本位的文化傳統根深蒂固的中國,‘兒童本位’的兒童文學觀,都是端正的、具有實踐效用的兒童文學理論。它雖然深受西方現代思想,尤其是兒童文學思想的影響,但卻是中國本土實踐產生的本土化兒童文學理論。它不僅從前解決了,而且目前還在解決著兒童文學在中國語境中面臨的諸多重大問題、根本問題。作為一種理論,只有當‘兒童本位’論在實踐中已經失去了效用,才可能被‘超越’,反之,如果它在實踐中能夠繼續發揮效用,就不該被超越,也不可能被超越。至少在今天的現實語境里,‘兒童本位’論依然是一種真理性理論,依然值得我們以此為工具去進行兒童文學以及兒童教育的實踐。”③錢淑英在《2013年中國兒童文學研究:熱烈中的沉潛》④一文中,指出了當前圍繞著“兒童本位論”的學術分歧。從錢淑英的“與此相反,以吳其南為代表的研究者則站在后現代建構論的立場,對‘兒童本位論’進行了批評和反撥”這一表述里,似乎可以讀出關于“兒童本位論”的認識、評價上的分歧,似乎是“現代”與“后現代”的分歧這一信息。可是,我卻想說,在本質上,我與吳其南、杜傳坤的分歧不是“現代”與“后現代”的分歧,而是是否置身于“現代性”歷史的現場,準確、客觀地把握了“兒童本位”這一現代思想的真實內涵的分歧。我對于哈貝馬斯將“現代性”視為“一項未竟的事業”,抱有深切同感。現代性思想的相當大部分,依然適合中國的國情。在中國這個正在建構“現代”的具體的歷史語境里,或者用哈貝馬斯的話說,在中國兒童文學的“現代性”還是“一項未竟的事業”的時代里,我們只能、只有先成為現代性的實踐者。不論在現在,還是在將來,這都具有歷史的合理性、合法性。至少,我們也得在自己的內部,使“現代”已經成為一種個人傳統之后,才可能對其進行超越,才有可能與“后現代”對話、融合。這體現出人的“局限”,但是也可以看做是一種規律。

二、必須“走進”的后現論

我雖然批評了杜傳坤、吳其南的后現代話語中的某些觀點,但是對兩位學者積極汲取后現論資源的姿態卻懷著尊重,并且認為,這樣的研究能夠把對問題的討論引向深入,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我從他們的研究中悟出的道理是,在兒童文學、兒童文化的發展方面,現代思想和理論依然富含著建設性的價值,可以在當下繼續發揮功能,而后現論也可以照出現代性視野的“盲點”,提供新的建構方法,開辟廣闊的理論空間。現代社會以及人類的思維方式和精神結構正在發生重大的變化,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以來出現的某些后現代思想理論就是對這一變化的一種十分重要的反應。后現論關注、闡釋的問題,是人的自身的問題,對于知識分子,對于學術研究者,更是必須面對的問題。從某種意義、某些方面來看,后現論是揭示以現代性方式呈現的人的思維和認識的局限和盲點的理論。與這一理論“對話”,有助于我們看清既有理論(包括自身的理論)的局限性。因此,“走進”后現論是中國兒童文學學術研究不可繞過的一段進程。后現論中具有開拓性、創造性和批判性的那些部分,對我有著極大的吸引力,后現論中有我所需要的理論資源。不過,如同“現代性是一種雙重現象”(吉登斯語)一樣,后現代主義理論也存在著很多的悖論。我的基本立場,與寫作《后現論———批判性的質疑》一書的道格拉斯•凱爾納和斯蒂文•貝斯特的立場是一致的———“我們并不接受那種認為歷史已經發生了徹底的斷裂,需要用全新的理論模式和思維方式去解釋的后現代假設。不過我們承認,廣大的社會和文化領域內已經發生了重要變化,它需要我們去重建社會理論和文化理論,同時這些變化每每也為‘后現代’一詞在理論、藝術、社會及政治領域的運用提供了正當性。

同樣,盡管我們同意后現代對現代性和現論的某些批判,但我們并不打算全盤拋棄過去的理論和方法,不打算全盤拋棄現代性。”①“自覺地進行學術反思,在我有著現實的迫切性。我的兒童文學本質理論研究和中國兒童文學史研究,在一些重要的學術問題上,面臨著有些學者的質疑和批評,它們是我必須面對的問題,也是我愿意進一步深入思考的問題。其中最為核心的是要回答本質論(不是本質主義)的合理性和可能性這一問題,而與這一問題相聯系的是中國兒童文學的歷史起源即兒童文學是不是“古已有之”這一問題。”②我所說的“有些學者的質疑和批評”指的就是來自吳其南、杜傳坤等學者的后現論話語式的批判(盡管沒有指名)。在中國兒童文學界操持“后現代”話語的研究者混淆了“本質論”與“本質主義”的區別。吳其南在批判現代性時說:“關鍵就在于人們持一種本質論的世界觀,現實、歷史后面有一個本質的、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東西在那兒,人們的任務只是去探索它、發現它。”③杜傳坤在《中國現代兒童文學史論》一書中認為:“聯系當代兒童文學的現狀,走出本質論的樊籠亦屬必要。對當代兒童文學的發展而言,五四兒童本位的文學話語是救贖,也是枷鎖……‘兒童性’與‘文學性’抑或‘兒童本位’似乎成了兒童文學理論批評與創作的一個難以逾越的迷障。如同啟蒙的辯證法,啟蒙以理性顛覆神話,最后卻使自身成為一種超歷史的神話,五四文學的啟蒙由反對‘文以載道’最終走向‘載新道’。兒童本位的兒童觀與兒童文學觀,同樣走入了這樣一個本質論的封閉話語空間。”①我的立場很明確,“本質論”與“本質主義”并不是一回事,我贊成批判、告別“本質主義”,但是不贊成放棄“本質論”,為此,我特別撰寫了《“反本質論”的學術后果———對中國兒童文學史重大問題的辨析》一文,以事實為據,指出了以吳其南為代表的“反本質論”研究的學術失范、學術失據的問題。我在文中說道:“犯這樣的錯誤,與他們盲目地接受西方后現論中激進的‘解構’理論,進而采取盲目的反本質論的學術態度直接相關。從吳其南等學者的研究的負面學術效果來看,他們的‘反本質論’已經陷入了誤區,目前還不是一個值得‘贊同的語匯’,‘反本質論’作為一項工具,使用起來效果不彰,與本質論研究相比,遠遠沒有做到‘看起來更具吸引力’。”在論文的結尾,我作了這樣的倡議:“我想鄭重倡議,不管是‘反本質論’研究,還是‘本質論’研究,都要在自己的學術語言里,把‘世界’與‘真理’、‘事實’與‘觀念’區分清楚,進而都不要放棄凝視、諦視、審視研究對象這三重學術目光。我深信,擁有這三重目光的學術研究,才會持續不斷地給兒童文學的學科發展帶來學術的增值。”②近年來,我本人也在努力理解后現論,希望借鑒后現論,解決自己的現代性話語所難以解決的重大學術問題。盡管我依然堅持兒童文學的本質論研究立場,但是,面對研究者們對本質主義和本質論的批判,我還是反思到自己的相關研究的確存在著思考的局限性。其中最重要的局限,是沒能在人文學科范疇內,將世界與對世界的“描述”嚴格、清晰地區分開來。有意味的是,我的這一反思,同樣是得益于后現論,其中主要是理查德•羅蒂的后現代哲學思想。在借鑒后現論的過程中,我反思自己以往的本質論研究的局限性,明確發展出了建構主義的本質論。我做的最大也是最有意義的一項運用后現論的學術工作,是運用建構主義的本質論方法,解決中國兒童文學是否“古已有之”這一文學史起源研究的重大學術問題。

一直以來,以王泉根、方衛平、吳其南、涂明求為代表的學者們認為中國兒童文學“古已有之”,而我則反對這種文學史觀,認為兒童文學是“現代”文學,它沒有“古代”,只有“現代”。但是,在論證各自的觀點時,雙方采用的都是將兒童文學看成是一個“實體”存在這種思維,而這種思維具有本質主義的色彩。所謂將兒童文學看成是一個“實體”存在,就是認為兒童文學可以像一塊石頭一樣,不證自明———如果一個文本是兒童文學,那么就應該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兒童文學。在我眼里是兒童文學的,在你眼里如果不是,那就是你錯了。這樣的思維方式使中國兒童文學是否“古已有之”的討論,陷入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困局之中。然而,中國兒童文學的起源問題不說清楚,兒童文學這一學科就沒有堅實的立足點。是借鑒自后現論的建構主義本質論幫助我打破了思考的僵局,我認識到兒童文學不是一個客觀存在的“實體”,而是現代人建構的一個文學觀念。依據建構主義的本質論觀點,作為“實體”的兒童文學在中國是否“古已有之”這一問題已經不能成立,剩下的能夠成立的問題只是———作為觀念的兒童文學是在哪個時代被建構出來的。于是,我撰寫了《“兒童文學”的知識考古———論中國兒童文學不是“古已有之”》一文,對“兒童文學”這一觀念進行知識考古,得出了“兒童文學”這個觀念不是在“古代”而是在“現代”被建構出來的這一結論。在《論周作人的“兒童文學”觀念的發生———以美國影響為中心》①一文和《現代兒童文學文論解說》②一書中,我進一步考證了周作人的“兒童文學”概念的建構過程。

三、未來指向:融合“現代”與“后現代”

第2篇

藝術治療 藝術教育 教學體系

一、藝術治療及其流派

藝術治療(Art therapy)或稱作藝術心理治療(Art psychotherapy ),國外許多機構在20世紀40年代末起相繼明確了對其的定義:美國藝術治療協會(American Art Therapy Association,簡稱AATA)在成立宗旨中對其所作的定義為:藝術治療是“運用藝術媒介、形象、創造性藝術活動和患者對作品的反應,來呈現個體的發展、能力、人格、興趣、關注和沖突的一項服務性職業。藝術治療以人類發展和心理的理論知識為基礎,以包括教育、心理動力、認知、人際和其他的治療途徑在內的評估和治療為輔助,解決情緒沖突、提升自我意識、提高社交技巧、管理行為、解決問題和減少焦慮,輔助現實取向,提高自尊”。

而英國藝術治療師協會(British Association of Art Therapists,簡稱BAAT)對藝術治療的定義是:“一種治療的方法,在藝術治療師的協助下,透過繪畫、塑造等藝術媒材,從事視覺心象表達,借此心象表達把存在于內心未表達出來的思想與情感向外呈現出來。這種表達和呈現出來的心象產品,具有治療和診斷功能,提供治療者和當事人治療期間的處理指標。治療期間,當事人的情感常常包含在藝術作品里,并在治療關系中加以處理與解決。”

此外,還有如加拿大藝術治療協會、澳大利亞國家藝術治療協會等機構都對藝術治療下了定義。綜合來看,藝術治療的主要框架包含以下兩個方面:

其一,當事人運用某種藝術表現手法,如繪畫、雕塑、書法等,結合自身的情感體驗與主觀感受,呈現一個非語言性的藝術表達。這樣的表達不一定需要藝術表現手法功底,以樸素和無任何范式窠臼的方式來呈現自己的內心世界,簡而言之,即主觀的客觀表現過程。

其二,藝術治療師結合藝術理論、心理分析理論、視知覺認知理論等學科,對當事人的個性化藝術呈現進行分析評估,依此作為診斷依據對當事人進行治療,達到解決情緒沖突、提高社交技巧、管理行為、解決問題和減少焦慮等目的。

比較各地藝術治療機構對藝術治療所下的定義,各自有其側重,分別強調了藝術治療的不同價值取向,即精神分析、藝術表現媒介、創作過程、治療關系和藝術本質,因此便形成了不同的藝術治療流派,如心理分析取向的藝術治療、行為認知和發展取向的藝術治療、人本主義取向的藝術治療以及藝術本質論取向的藝術治療等。

在藝術治療與藝術教育相結合的情況下,為了充分發揮藝術教育的功能性優勢,我們更應該傾向于藝術本質論取向的藝術治療。美國藝術治療專家伊蒂絲?克雷莫于1979年提出了“art as therapy”(藝術作為治療)的主張,就傾向于藝術本質論,認為藝術創作過程中就存在著治愈性特征,強調藝術創作過程和藝術升華作用在治療中的功效。我們認為,藝術本質論取向的藝術治療在重視藝術表現的同時,更加強調藝術表達活動或創作過程本身,創作過程能調節當事人的情緒沖突,升華感情,促成當事人的自我探索、統合并提升其自我體驗,增進自我認識,修復或改變自身對外界的認識及交互狀態,增進心智完善和感知覺的發展。

二、藝術治療中外發展歷程

廣義上的以藝術本質論取向的藝術治療在中國由來已久,莊子主張通過對藝術的關注,對人的本源性存在進行拯救。莊子的“道”之思想對中國藝術精神的影響有眾多學者做過相關研究,徐復觀作為其中代表之一,他認為:“由莊子所說的學道的工夫,與一個藝術家在創作中所用的工夫的相同,以證明學道的內容,與一個藝術家所達到的精神狀態,全無二致。莊子所追求的道,與一個藝術家所呈現出的最高藝術精神,在本質上是完全相同的。所不同的是:藝術家由此而成就藝術地作;則莊子則由此而成就藝術的人生。”①莊子所倡導的“藝術的人生”,究其思想根源,無非是想樹立一種理想的人格,因其“物物而不為物所物”最終獲得一種人格上的完滿,精神上的暢游。

北宋《宣和畫譜》中寫道:“五行之精,粹于天地之間,陰陽一噓而敷榮,一吸而揪斂,則葩華秀茂,見于百卉眾木者,不可勝計。……所以繪事之妙,多寓興于此,與詩人相表里焉……展張于圖繪,有以興起人之意者,率能奪造化而移精神,遐想若登臨覽物之有得也。”文中對畫家借物傳神以及抒情作了精辟的描述。“奪造化而移精神”――此時作為修辭手法的移情,將人的主觀感情移寄到某種客觀事物之上,反過來又用被感染的客觀事物影響人的主觀情緒,達到物人合一,這樣的模式和藝術治療中藝術本質論模式不謀而合。

“奪造化而移精神”的范式在文人畫中有更淋漓盡致的體現,無論是《宋史?宗炳傳》中記載的宗炳的“澄懷觀道,臥以游之”,還是蘇軾《東坡題跋》下卷《書摩詰藍田煙雨圖》評論唐代王維的作品中指出的“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抑或倪瓚為張以中畫墨竹題跋所說的“畫者不過意筆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娛,寫胸中逸氣耳”。諸此觀點,大多以書畫的形式,抒發胸中戾氣,不拘泥于對客觀事物的詳盡描繪。文人畫將中國古代藝術精神中的藝術治療因素發揮到了極致。

狹義上藝術本質論取向的藝術治療在我國歷代也屢見不鮮。隋朝名醫莫君錫運用“精神順逆原則”,使隋煬帝觀《京都無處不染雪》與《梅熟季節滿園春》兩幅畫作后疾病不治而愈;《太平廣記》第二百一十一卷也記載了一個觀畫治病的故事:“王為齊明帝所誅。妃追傷過切,心用恍惚,遂成癔病。醫所不療。袁茜善圖寫。畫人面,與真無別。乃令畫王形象,并圖王平生所寵姬,共照鏡,狀如偶寢。密令媼奶示妃。妃見乃唾之,因罵曰:‘斫老奴晚!’于是悲情遂歇,病亦痊除。”清代王時敏觀賞王石谷《秋山紅樹圖》后,咳嗽霍然消失,并在畫上題詞:“石谷此圖雖仿山樵,而用筆措思全以右丞為宗。故風骨高奇,逾出山樵規格之外。春晚過要,攜以見視,余被欲留之,知其意頗自珍,不忍遞奪,每為悵悵然。余時方苦嗽,得此飽累日,霍然失病所在,始知者昔人檄愈頭風,良不虛也。庚戊谷雨后一日西盧老人王時敏題。”魯迅先生當年在病中也曾與夫人許廣平共賞《芥子園畫譜》,在贈送許廣平畫譜所題的詩中也寫到了“聊借畫圖怡倦眼”。

另外書畫令人延年益壽的觀點,醫學根據古已有之。清代醫學家黃匡《甌北醫話》載:“學書用于養心愈疾,君子樂也。”清代畫家周星蓮在《臨池管見》中寫道:“作書能養氣,亦能助氣。靜坐作楷書數十字或數百字,便覺矜躁俱平;若行草任意揮灑,至痛快淋漓之候,又覺靈心煥發。”而王昱在《東莊畫論》中也做過闡述:“學畫所以養性情,且可滌煩襟,破孤悶,釋躁心,迎靜氣。昔人謂山水家長壽,蓋煙云供養,眼前無非生機,古來各家享大耋者居多,良有以也。”

由以上記載我們不難發現,中國歷代的藝術精神的承載和美學意蘊大都滲透出藝術治療的特征,而且大都是藝術本質論取向的藝術治療。但是發展到當代,藝術治療涵蓋藝術學、心理學、社會學和教育學等多學科的體系研究,在我國尚處于理論探索和起步階段。近10余年藝術治療開始進入人們的視野,一些學者翻譯了相關基礎文獻,如《藝術治療手冊》《作為治療師的藝術家――藝術治療的理論與運用》《藝術治療實踐方案》等,同時一些原創性研究也應運而生。2005年,孟沛欣等發現團體繪畫藝術干預可緩解精神分裂癥患者精神癥狀,促進患者自我概念和生活質量的提升,并在中央美術學院開設繪畫心理工作室及心理咨詢門診;2007年顧黎明、趙晶將積極心理學與藝術心理治療結合,提出了基于積極心理學的藝術治療理念。我國臺灣地區藝術治療學者陸雅青,在兒童藝術治療方面研究頗具見地,著有《藝術治療――繪畫詮釋:從美術進入孩子的心靈世界》《藝術治療團體實務研究――以破碎家庭為例》《兒童藝術治療》等。臺灣地區部分高校相繼開設了藝術治療專業,培養藝術治療專業人才,但是大陸目前尚無一所高校設置藝術治療相關專業。

國外的藝術治療歷史也相當久遠。英國人類學家愛德華?泰勒在他的《原始文化》一書中,最早提出藝術起源于“巫術”的主張。暫且拋開關于藝術起源的種種爭論,無可非議的是在遠古時期,巫術宗教活動與藝術活動往往融為一體,從史前巖洞壁畫到古代祭祀活動,都表現了人類試圖運用具有象征意味的畫符和儀式等表達方式來戰勝疾病或精神痛苦。

18世紀的新古典主義秉持著“理性”的信念,當時人們確信從繪畫作品中能讀出作者的精神狀態,在藝術作品中對情感的刻畫具有一定的范式,使觀者從畫面接收創作者的情感信息成為可能;19世紀的浪漫主義者則對人們的想象力與創作力抱有很大程度的期許,他們認為藝術活動中再現內心的過程具有很高的價值。這些觀點與相信藝術具有治愈功能的信念是息息相關的。意大利“犯罪學之父”切薩雷?隆布羅索通過對大量精神病學等學科的研究,認為藝術活動能緩解人們的身心障礙。

19世紀末心理學界出現的精神分析學派對藝術治療學科的興起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20世紀初,弗洛伊德對藝術家創作的精神病傾向做了相關研究,他以意象,尤其是心象和夢中的映像,來進行精神分析式的藝術治療;同時他的門生榮格進而在他的心理治療活動中也鼓勵患者將夢中的意象用繪畫的形式記錄下來,他們兩位無可爭議地成為了藝術治療理論的奠基人。

在他們的影響下,興起于20世紀30年代的精神治療運動則幫助了藝術治療的成長。該運動比較強調潛意識(unconsciousness)和象征化(symbolization)的作用,理所當然,當時的藝術治療純屬于心理分析的導向。在此期間,瑪格麗特?諾姆伯格創立“art in therapy”(藝術應用于治療)的藝術治療模式,此模式與精神分析取向和心理治療密切關聯,強調“分析(analysis)”和“動力(dynamic)”,鼓勵當事人做自發的描繪,并對其圖畫加以自由聯想和解析,依此模式來應用藝術是心理分析闡釋的延伸。至此,“藝術治療”正式成為精神病領域里的一個專有名詞,以圖像為媒介進行人格檢修和心理干預的治療實踐逐步進入公眾視野。

1946年,在英國國民衛生服務體系(National Health System)設立了第一個藝術治療職位,但是實際上一直到1981年這個行業才在健康服務領域獲得正式認可。

20世紀50年代,美術教師埃莉諾?烏拉曼在美國華府綜合醫院從事藝術治療工作期間,發展了廣受重視的“烏拉曼評價體系(Ulman Assessment Procedure)”。同年代,伊蒂絲?克雷莫在從事兒童藝術治療工作中總結出:藝術創作過程中就存在著治愈性特征,強調藝術創作過程和藝術升華作用在治療中的功效。至此,克雷莫和諾姆伯格各持不同的立論觀點:“art as therapy”(藝術作為治療)與“art in therapy”(藝術應用于治療),其影響持續至今。

20世紀60年代,諾姆伯格和烏拉曼共同創立了《藝術治療公報》,后來該刊物發展為《美術藝術治療期刊》,同時,美國藝術治療協會于1969年成立,AATA制定的目標是運用藝術創作去幫助兒童或成人去發現他們內心世界和外在世界之間的一致性。根據AATA于1992―1995年會員普查報告顯示,該組織已有注冊會員4000多名,具體登記藝術治療師約2000多人。

1989年,國際藝術治療師組織(International Networking Group of Art Therapists,簡稱ING/AT)成立。該組織成員來自全球77個不同的國家和地區,使命是增進國際聯絡和信息交流,尤其是幫助那些孤立無援的為推進藝術治療事業而努力的同行們。據ING/AT2004年發行的會訊(News-letter)稱:目前不少國家藝術治療師已經成為被政府承認的心理衛生專業人員之一。

目前,在亞洲范圍內,韓國的藝術治療已經開始走上正軌,已有兩個藝術治療協會來培訓、發展和推廣治療師,而且藝術治療已成為政府認可的專業。

通過對中外藝術治療發展歷程的梳理,鑒于中西方文化的差異,我們可以發現,西方藝術治療的發展自始至終貫穿著理性的精神分析色彩;而中國藝術精神中所蘊含的藝術治療因素往往更傾向于藝術本質論,強調藝術活動過程中的治愈性特征。

三、藝術治療的當下性

藝術治療在西方近30年來已經慢慢被普遍接受,其人才培養模式以及社會實踐規范已基本成形,在不少國家獲得了健康服務領域的正式認可。在我國,無論是社會的需求還是藝術創作的發展也都為其發展鋪平了道路。我國經濟、科技高速發展,社會結構轉型帶來價值取向的多元化,使身處該時代的人們需要一種與生俱來、直觀鮮活的方式觸及心靈深處,安慰、潤澤人們焦灼的心理體驗,來點燃人們本性中所具有的靈性,重塑一種和諧、平和、圓滿的人格。

其一,藝術治療是使社會價值取向回歸人文的時代需求。

當代社會以數字媒體為代表的物質類技術快速發展,學科分類不斷細化,知識信息愈加碎片化。“技”在當代的高速發展,為我們帶來豐富充足的物質的同時,卻使人的精神日益萎弱,這樣的特征一直維持到現在,作為現代化進程不可回避的現實,這種情況還會持續下去。所以,“回歸人文”的價值取向便應運而生。要獲得“以技進乎道”的突破,藝術治療的參與不可或缺。

此時作為人文關懷價值取向的藝術治療不再是把人當做心理疾病者,而是對在生活中克服內心與環境沖突、遭遇到特殊的問題時所作的安撫,治療處理的方向在于增強當事人的生活意志力及發展當事人尋找生活意義和對自身認同的能力,使當事人的情感得到升華,創造更好的生活形態。在借鑒國外心理治療家和藝術治療師的理論成果和實踐經驗的同時,將我國傳統的以藝術本質論取向的藝術治療融入其中,注重藝術創作過程中的創造性和升華功能,藝術能夠幫助觸及我們的壓抑、防御結構、阻抗,這些內心的體驗往往難以精確地言說,但藝術創作的過程中能夠使諸多感受沖突浮現出來,讓人們重新獲得圓滿的人格。

其二,藝術活動作為人類把握世界的智性模式的研究為藝術治療提供了基礎。

以訴諸人的視覺為主要特征的藝術,一直以來都是人類認知、把握世界的方式之一。現代實驗心理學表明,人在對世界的認識和把握過程中,絕大多數的信息來源于視覺圖像,即人類感知世界的首要方式是視覺反饋。實驗心理學家特瑞拉通過大量的實驗證實,人類獲取的信息83%來自視覺,11%來自聽覺,3.5%來自嗅覺,1.5%來自觸覺,1%來自味覺。圖像為人們的視覺提供了客體對象,作為視覺信息接收主體的我們并不是對圖像的機械復制,而是對其有意義的整體結構式樣的把握。這個認識把握過程,包括接受信息、儲存信息、加工信息、輸出信息等相關生理、心理活動。可以從圖像的形式、色彩、空間、光線、秩序、平衡及其表現、運動、張力、發展來把握圖像的整體認知。因此,我們可以將視覺圖像對世界的認知和把握分為三個由此及彼的過程,即視覺表象、視覺處理和視覺思維。

英國世界藝術研究學院院長約翰?奧涅斯曾做過相關的實驗,兩個人從事同樣的藝術活動――臨摹一幅肖像畫時對腦部活動進行功能性磁共振掃描。其中一位是職業畫家,熟練掌握繪畫技法,另一位則是第一次畫肖像畫。功能性磁共振掃描結果表明,在未受過繪畫訓練的常人大腦中,大腦后部的視覺大腦皮層被照亮;而在專業畫家的大腦中,雖然眼睛所接收到的視覺刺激信息首先是到達視覺大腦皮層,但是主要處理過程卻是大腦的前部區域。基于神經元的可塑性原則,藝術活動對于人們的思維方式、創新能力等方面的培養在心理學、生理學等方面均已得到相關實驗的證實,為藝術治療的作用機制和有效評價提供了理論基礎。

其三,藝術在當今社會的發展為藝術治療提供了豐富的媒介和公共空間。

藝術發展至今,已突破了傳統架上繪畫的局限,創作表現手法豐富多樣,今天的藝術選擇性愈來愈強,藝術的創作風格、選擇的媒介、體現的功能已經全面發展,其內在的單一邏輯線索已經被多樣化取代,藝術的動態性、交互性、瞬時傳播性與公共性等特性在不斷加強;藝術家的身份也向普羅大眾擴散開來。

藝術活動中風格、媒介、素材等多維度發展的前提下,我們應注重藝術教育的公共性問題,即對廣大民眾的美育功能,正如德國美學家康拉德?朗格在《藝術的本質》中所說的:“值得我們深思的問題是:我們不要在乎怎么可以培養更多的藝術家――藝術家已經許多,而在乎怎樣教育對于這等藝術的公眾,即怎樣教育公眾,使國民能夠理解偉大的藝術品并保護之。”

因此,應將當下多維度、全面發展的藝術活動與中國傳統美學活動中藝術本質論取向的藝術治療相結合。表現手法的多樣性,可借由多種手段達到主觀的客觀呈現目的;同時藝術創作也不再是受過傳統藝術訓練專業者的專利,大眾都可以通過藝術的方式,基于藝術治療的“潛意識欲望的滿足”和“情緒的凈化與升華”功能,發展自身的創造力,培養審美鑒別能力,完善自身。

其四,蘊含著調適身心、促進心智因素的當下藝術教育發展趨勢與藝術治療相互共生。

在體現人文價值、倡導創新思維的現代藝術教育思想的引領下,國內眾多藝術教育工作者對未來藝術教育的走向產生了深深的思考:一方面,積極地吸收、借鑒國際上先進的教育思想、理念以充實發展自己;另一方面,充分發揮自身的藝術教育特色,對中國特色的藝術教育精神、方法、內涵進行挖掘弘揚,來構建富有中國特色的藝術教育體系。在藝術創作走向多元的當下,我們應重新認識西方和我們自身的藝術教育傳統。正如阿瑟?艾富蘭在《西方藝術教育史》的序言中所說的:“我衷心地希望中國能根據自己的社會需求找到其藝術教育模式。我預祝在即將到來的21世紀,中國的學者們寫出中國藝術教育的產生和發展及其在未來再創造的歷史。中國成熟的藝術教育實踐模式的出現和形成將會引起世界的極大關注和興趣。”

我國藝術教育史上眾多的學術觀點都存在著藝術治療的特征,如南齊謝赫在《古畫品錄》中提到的“明勸誡,著升沉”。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寫道:“成教化,助人倫。”近代提出的“以美育代替宗教”的主張。以上觀點都突破了藝術教育僅僅作為“技”的訓練的局限,藝術教育起著增進人類感受力、創造力,并能解脫心靈的桎梏,凈化心靈、升華欲望的作用,以上都滲透出治療的傾向。

將藝術治療融入藝術教育是中國藝術教育的一次老樹新枝的創新,兩者必定相互共生,共促成長。藝術治療不同于傳統的技能型藝術教育,是包含了美育功能的干預性教育,與以教育原理架構藝術課的藝術教育相比,偏重于心理的健康調適、機體的潛能開發,是以心理學理論為依據的干預性藝術活動。更強調創造性的體現,而不是純粹的技巧;更重視創作環境、過程與作品分析中的互動環節,以施教者和受教者建立的和諧關系為前提,對創作作品的最終價值探求側重內在真實和形式品質的統一,而不僅僅是作品本身的技巧品質,進而兼備調適身心、促進心智成長等多重功效。

四、藝術治療現代教學體系框架的構建

1957年,美國藝術教育家羅恩菲德提出了“藝術教育治療”(Art Education Therapy )概念,豐富了藝術治療以及藝術教育的內涵,使藝術治療的含義和范疇被擴大到整個教育和社會成長領域。在“藝術治療”提出半個多世紀以來,它的概念和外延一直處于開放的狀態,在教育領域不僅波及不同層面的心理干預和心理疾病的預防應用,而且影響了整個藝術教育。當前,國外的藝術治療漸趨成熟,不少國家和地區成立了藝術治療協會,承擔著建立并維持藝術治療專業倫理及臨床服務基準,協助教育機構提高藝術治療教育水準并輔導專業人員繼續教育,增進藝術治療人員的聯系與合作等職責。以美國為例,從20世紀70年代起,芝加哥藝術學院首先開設了藝術治療的碩士課程,并授予相應學位。其后美國許多大學都相繼開設該方面的課程,授予學士、碩士以及博士學位,由美國藝術治療認證委員會( ATCB) 進行資質核準和授予證書。美國大多數州在獲得藝術治療認證以后,即具備了心理醫生和精神醫生的資格,可以在醫院、心理診所從事藝術治療工作。美國目前已有百余個專業的藝術治療機構。英國德比大學的藝術治療專業本科課程設置包含團隊的創造與合作、技能訓練和創作表現,以及生理學、心理學和治療實踐三大模塊,強調藝術活動的交流性和內在治療性。

鑒于藝術治療在我國的發展存在明顯的滯后,同時,“藝術學”從一級學科提升為“藝術學門類”,成為我國高等教育的第十三個學科門類,時代對藝術的需求得到了提升和重新認識,社會賦予了藝術創造新的使命;藝術教育學術積淀深厚,造型圖像藝術的人文性、教育性傳統卓有聲譽,以藝術為主要載體對“藝術治療”進行現代教學闡釋,首先結合中國傳統藝術一貫秉承的心靈追問,在現代教學框架內進行基礎體系研究和實踐來培養藝術治療領域專業人才;嘗試依托藝術具有多元性,實施傳達語言文字無法表達的情感與精神,整合多元藝術與心理治療和教育相關領域,將藝術表達視為媒介,透過藝術的創作力與表達性以及藝術創作過程中的治愈性特征進行心理慰藉,并且基于藝術治療的“潛意識欲望的滿足”和“情緒的凈化與升華”功能,發展自身的創造力,培養審美鑒別能力,完善人格。為此我們提出藝術治療教學體系首先需要完成以下五個方面的構建。

(一)教學體系的指導思想

面對社會、經濟、技術的迅猛發展,由于結構調整和發展中不平衡局面帶來的不和諧因素,從當下藝術教育承擔的責任和使命,以及當下藝術教育的傳播手段與方式不斷拓寬的時代背景為切入點,將藝術治療融入我國藝術教育體系,在藝術教育學科范疇之下,突出其公共性,構建多學科相互滲透、融合的,以強調藝術創作過程和藝術升華作用特征的藝術治療現代教學體系。

(二)教學體系的目標定位

將以藝術本質論為取向的藝術治療融入藝術教育,建立大陸地區首個藝術治療專業,以培養具備藝術專業素養、教育方法和藝術治療專業技能的公共服務性復合型人才為目標。這類人才在擔任藝術治療工作者或藝術教師、藝術傳播工作者時,寓藝術治療于藝術教育之中,在促進受教育者的美術知識和技能增長的同時,也兼顧心理、人格的成熟和完善,使藝術教育在當下和諧社會建設中得以豐富和發展。

(三)教學體系的課程結構和內容

1.美術專業知識

(1)實踐類必修課:形式規律、立體構成、書法、素描、色彩(含水彩、色粉、油畫等)、雕塑、陶藝、綜合材料(含涂鴉、拼貼、多媒體等);(2)理論類必修課:中外美術史、藝術概論、視覺心理學、社會學等。

2.藝術治療專業知識

(1)藝術治療歷史與理論:藝術治療史、藝術治療理論流派、藝術治療實踐案例等;(2)藝術治療生理學醫學理論:視覺系統、神經系統、大腦認知模式等理論;(3)藝術治療相關心理學:心理動力學、發展心理學、精神分析學、認知心理學、人本主義心理學、實驗心理學等;(4)藝術治療課題訓練小組:7―8名學生第三學年開始每周在訓練小組內與指導教師進行課堂式和實踐式的學習,主要任務為:對象分析和場景環境設計方案;通過藝術創作,進行自我探索,掌握藝術與精神分析技能;學習團隊合作以及互動;掌握各種材料、各種主題與各種取向的美術創作方式;(5)藝術治療評估:心理測量學、統計學等;(6)藝術治療的倫理與法律規范學習。

3.教育基本理論的學習和實踐操作

(1)理論類必修課:藝術教育概論、藝術教育史、教育心理學、音樂學、教學法等;(2)實踐類必修課:社會調研、實踐和個人案例報告等。

4.藝術教育治療社會實踐

5.畢業論文

(四)教學體系的組織形式

一、二年級完成藝術學、心理學、教育學等理論課程和實踐類課程學習;三年級進行藝術治療課題化小組訓練,并組織資格證考試;四年級完成社會實踐和畢業論文以及個人案例報告。

(五)教學體系的特色

藝術教育內涵的豐富和外延的拓展;專業藝術院校人才培養以創作型實踐人才為主要目標與強調藝術創作過程和藝術升華的藝術本質論取向的藝術治療互為呼應,使多學科互動融生;課題化教學強調團隊合作的教學方式順應藝術治療發展方向;在當下發展變革中,藝術教育視野下的藝術治療建構具有相當的現實意義和應用性。

從藝術教育內涵的豐富和外延,學科建設的拓展與教學體系的構建,在多學科背景下,履行當下社會賦予藝術的新使命,立足于人才培養,形成有特色的藝術治療教學體系,以上五個部分是其建構的核心內容。

(注:本文為浙江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學科共建”課題《圖像的智性――藝術治療的現代教學闡釋》成果,課題編號:11XKGJ13)

注釋:

①徐復觀.中國藝術精神[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49.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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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范瓊方.藝術治療――家庭動力繪畫概論[M].臺北:五南出版社,2004.

第3篇

近些年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理論界不大談文學的本質問題,有的學者干脆回避或否認文學的本質問題,然而本質問題卻依然存在。文學理論不是雜多觀點的偶然堆積,而是系列觀念的有機組合。在這種組合中,總有幾塊基石存在,整個理論體系便建立在這些基石之上。文學本質便是這樣的基石之一。對文學本質的不同看法,不僅在一定程度上決定著文學理論的基本走向,而且決定著文學理論的具體內容。因此,在對文學本質的看法日益模糊、混亂的今天,重新探討文學的本質問題,不能說是沒有意義的。

討論文學的本質,首先有一個討論的角度和出發點的問題。因為文學是復雜的,任何復雜的事物其本質也不會是單一的。不同的角度和出發點,得出的結論也肯定不會一樣。國內一般從意識形態的角度探討文學的本質,從而得出文學是一種審美的意識形態,更具體地說,是一種用語言來塑造形象的審美的意識形態的結論。這種學說著眼的主要是從人類的整個活動中將文學區分出來,進行的是一種形而上的探討,未能深入到作品之中。而文學作品乃至整個文學活動作為一個具體、復雜、系統的整體,對其本質的探討不能僅僅著眼于整個的人類活動,滿足于將它與人類的其他活動區分開來,更應著眼于其本身,從中探索出更為符合其本性的結論。由此可見,意識形態說雖然正確,但也不是沒有局限,它透視了文學本質的一個方面,卻忽視了其他的方面,而且就文學本身來看,有些甚至是更重要的方面。

筆者以為,探討文學本質的最重要的角度與出發點,應當是也只能是文學作品。這不僅是因為在文學四要素中,作品處于核心的地位,也是因為作品是文學的思想、形式、功能等唯一的具有物化形式的載體,還因為在供我們研究的文學材料中,作品是最為可靠、最為準確、最為長久、也最便于操作的一個組成部分。可以說,文學的本質,歸根到底是由文學作品的本質決定的。因此從作品切入,是把握文學本質的最好的途徑。

從作品的角度出發,文學有兩大要素,一是它所表現的生活,一是它用來表現這種生活的語言。在我們看來,表現在作品中的生活就是形象,因為形象不是別的,就是形式化了的生活,即是經過作家主體的把握、轉換,去掉了其物質實在,只留下其感性形式的生活。[1]從這個角度出發,文學的本質便只可能有兩個,或者是形象,或者是語言。

西方語言論文論反對文學的形象本質,強調文學的本質在于語言。這種觀點是不正確的。因為第一,西方語言論文論的語言本質論是建立在“現實是語言的建構”和“語言的現實決定著思想的現實”這兩大理論支柱之上的,而這兩個命題雖然有片面的正確性,但在總體上卻是不正確的,無法撐起語言本質論的大廈。[2]第二,不光文學文本由語言構成,非文學文本也是由語言構成的。要肯定文學的語言本質,首先得確定文學語言與非文學語言的區別。而在我們看來,文學語言的特性不是別的,就是它的構象性。這可以從三個方面加以闡述。

1文學語言并不是一個獨立的自足體,總要表現出一定的生活內容。

俄國形式主義認為,文學是一個獨立有序的自足體,它一方面獨立于政治、道德、宗教等意識形態與上層建筑,一方面獨立于社會生活。什克洛夫斯基宣稱:“藝術永遠是獨立于生活的,它的顏色從不反映飄揚在城堡上空的旗幟的顏色。”[4]結構主義認為,文學語言不指向客觀世界,不與客觀世界發生關系。羅蘭·巴爾特斷言:“文學的實踐活動是一種絕對的不及物的活動。”[5]這種觀點值得商榷。即使不從理論的角度,僅僅根據常識判斷,文學語言也總是要指向外部世界的,因為它總是要表現出一定的東西。哪怕作者是自言自語,這自言自語的語言也是有意義的,而這意義便是由客觀世界賦予,并與客觀世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的。

語言論文論認為文學語言與客觀世界無關,不反映現實的生活,其主要的理由有兩條。第一,語言的能指與所指之間的關系是不確定的,語言符號與它所指稱、描述的現實之間存在著一種結構性的偏離,人們無法借助語言,從主體的此岸到達客觀現實的彼岸,也不能到達主觀心理現實的彼岸。既然如此,語言所呈現的世界便不是客觀的世界,而是語言自己構建的。第二,文學語言描寫的世界是作家想象的結果,是虛構的,現實生活中并不存在。我們認為,語言符號的能指和所指之間雖然存在著某些滑動與偏離的現象,但這只是兩者關系中的次要的一面,其主導的一面則是相應的與確定的。語言并不是純思辨的產物,它是在人們長期的社會實踐中逐步產生、發展、完善的,其用法與意義也是由此確定的。西方現代語言學的創始人之一索緒爾其實也承認了這一點。他認為語言符號的能指與所指之間的關系是專橫的、武斷的、約定俗成的。既然如此,能指與所指之間的關系便是直接的、基本穩定的。人們完全能夠通過語言,從主體的此岸到達客觀現實的彼岸,到達主觀心理現實的彼岸。因此,語言不是與客觀現象無關,而是緊密相聯,語言所呈現的世界并不是它的自我構建,而是它所反映的。另一方面,文學語言所表現的世界的確是虛構的,但這虛構并不是無本之木,它離不開客觀的現實生活。作者的虛構即使再怪誕也離不開生活的基礎,需要生活所提供的素材,作品的內容是生活的反映,讀者的閱讀也要以生活為參照系。既然如此,文學語言便與現實生活有著各種牽連,不是不及物的了。

由此可見,文學語言是不可能與客觀世界也即生活脫鉤的,它總要指向客觀的世界,表現出生活的某些內容。

2文學語言表現的是感性具體的生活。

文學與科學的反映對象都是生活,但兩者又有明顯的不同。科學從現象出發,目的卻是隱藏在現象背后的本質和規律,一旦抓住了這些東西,便要拋開現象,運用定義、公式、概念、判斷、推理等將它們表現出來。而文學卻始終不離開感性具體的生活現象。它雖然也要表現本質與規律,但卻是通過對這些感性具體的生活的細膩描寫,將本質與規律間接地暗示出來,而不是用抽象的形式,將它們直接地表述出來。

進一步考察,文學表現的,還不是整個的感性具體的生活,而只是這些生活的感性形式。黑格爾認為:“藝術作品盡管有感性的存在,卻沒有感性的具體存在。”“盡管它還是感性的,它卻不復是單純的物質存在,像石頭、植物和有機生命那樣。藝術作品中的感性事物本身就同時是一種觀念性的東西,但是它又不像思想的那種觀念性,因為它還作為外在事物而呈現出來。”[6]生活是一個復雜的實體,既有外在的表現形態,又有內在的物質實在。人們可以從外觀上把握它,也可以以概念的形式把握它。然而文學把握的,只是它外在的表現形態。因為文學無法進入生活的內在的實質,它只能提取生活外在的感性形式,作為自己表現的對象。比如一個人,他有外部的表現形態如外貌、表情等,同時也有內部的物質實在如骨、肉、內臟等,一幅畫要將這個人表現出來。它能表現的只是他的外部感性形式,內在的物質實在是表現不出來的。文學也是如此。

自然,文學不僅能夠表現外部世界,也能表現人的內心世界如思想、感情等。但這些思想感情本身仍有感性的表現形式和抽象的實在的區分,文學表現的,仍是那感性的表現形式,而不是思想、感情的抽象的概念。自然,由于文學是用語言來表現自己所反映的生活的,說文學表現的是具體的生活的感性形態,也就意味著文學語言表現的是具體的生活的感性形態。這種感性形態表現在文學中,也就是形象。

3文學語言總是運用各種手段,調動自己塑造形象的潛能,以滿足表現具體生活的感性形態的需要。

語言由語詞構成,語詞的核心是詞義,詞義的核心是概念,概念總是抽象一般的。因此從本質上說,語言更適合于表現抽象的思想。而文學語言要表現的,則是具體的生活的感性形態,要達到這一目的,文學語言便必須采用種種手段,調動自己本身所具有的潛能。我們這里所說的潛能,指的是語詞的具體特殊的一面。語詞從總體上看雖然是抽象的,但它卻是從若干個別事物中提取出來的,在保持抽象意義的同時,它又與個別具體的事物保持著一定的聯系。另一方面,人們理解語詞總是以自己的生活經驗為基礎的,而這些生活經驗總是感性具體的。要理解概念的時候,人們必然要把這些感性具體的東西與概念聯系起來。因此語言在普遍一般的下面,還有具體特殊的一面。只是這具體特殊的一面在一般情況下是次要的,被普遍一般所掩蓋了的。而文學語言就是要通過各種手段,使這具體特殊的一面突出、放大出來,使自己帶有一定的具象性,從而適應表現具體特殊的生活的需要。文學創作中常見的種種手段,如語詞的組合,修辭的運用,言語的偏離,語境的構建,等等,實際上都是為了突出語言具象的一面,從而為表現感性生活,塑造形象服務。[7]

可見,文學語言與科學語言的根本區別就在于:科學語言執著于語言普遍一般的一面,表現抽象的思想,而文學語言則要運用種種手段突出自己具體特殊的一面,以達到表現具體的生活的感性形態的目的。由于形象就是表現在文學作品中的感性的生活,因此我們說,文學語言的特性就是它的形象性。

明乎此,文學的本質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既然文學語言的特性就在它的構象性,其本身并不是自足的,而是指向外部世界,目的在表現生活,塑造形象,那么,文學的本質就不在語言,而在語言所描繪的形象。

文學的形象本質,我們還可以從它的外在表現形式與內在存在形式的角度加以探討。本質并不是什么虛幻的、強加在事物身上的東西。它真實地存在于事物的本身,決定著事物的性質、面貌和發展。文學的本質也必然地要表現到它的外在表現形式與內在存在形式上來,決定著它的結構與特點,構成文學與人類其他精神活動的根本區別。反過來,確定了文學的外在表現形式與內在存在形式同人類其他精神活動的相應方面的根本區別,也就確定了文學的本質。

所謂文學的外在表現形式也就是文學反映生活的形式。人類的精神活動及其產品是多種多樣的,文學只是其中的一種。總的來說,它們反映的都是生活,廣義的生活。但反映的方式卻有不同。科學、哲學等用抽象的方式反映生活,而文學則用形象的方式反映生活。

所謂文學的內在存在形式,也就是文學本身的形式,換句話說,就是文學以什么樣的形式呈現在大眾面前。

歌德認為:“藝術并不打算在深度與廣度上與自然競爭,它停留于自然現象的表面;但是它有著自己的深度,自己的力量。它借助于在這些表面現象中見出合規律性的性格、盡善盡美的和諧一致、登峰造極的美、雍容華貴的氣氛、達到頂點的激情,從而將這些現象的最強烈的瞬間定形化。”[8]卡西爾解釋說:“這種對‘現象的最強烈的瞬間’的定型既不是對物理事物的摹仿也不是強烈感情的流溢。它是對實在的再解釋,不過不是靠概念而是靠直觀,不是以思想為媒介而是以感性形式為媒介。”[8]蘇珊·朗格認為,文學并不是詞語的連綴,“一串連綴起來的詞語并不比餐桌上的一摞盤碟更有資格充當創造物”,“詩人用語言創造了一種幻象,一種純粹的幻象,它是非推論性符號的形式”。“在現實生活中事件的外觀是支離破碎的,是轉瞬即逝的,而又常常是撲朔迷離的……詩人務求創造‘經驗’的外觀,感受和記憶的事件的外貌,并把它們組織起來,于是它們形成了一種純粹而完全的經驗的現實,一個虛幻生活的片斷”。[9]從物質的角度看,文學是以語言或者說文字的形式存在著的。然而,一串詞語的連綴并不說明什么,只有當它們通過一定的形式組織起來,形成了某種形象的時候,才能成為文學作品。如李白的《靜夜思》,20個字可以有無數種組合方式,但只有以李白所用的形式組織起來,才有可能構成形象,成為一首膾炙人口的詩篇。可見文學作品的物質存在形式不能成為文學作品真正的存在形式,文學作品的存在形式,只能是形象。它所表現的內容,無論是真實的還是虛構的,都是以具體的感性形式即形象表現出來。

自然,文學也要表現思想,但這些思想也必須隱含在形象之中。海明威的《老人與海》表達了十分深邃的思想,但這思想是隱藏在形象之中的,我們無法直接把握,我們看到的只是形象,要把握這些思想就得對形象進行分析。即使是一些目的在直接表達某種思想的作品,它也必須把這種思想用形象表達出來。如默里克的《獵人之歌》:

小鳥在白雪中的足跡多么纖巧,

當它在高山頂上閑游浪蕩;

我的愛人可愛的小手更為纖巧,

當它寫一封書信寄往他鄉。

短詩表達的意思十分明顯,贊美愛人的小手和心靈的美麗。但作者卻采用了循環往復的詠唱,巧妙的比喻,使這種贊美之情化為具體可感的形象表達出來。

論證了文學的外在表現形態和內在存在形式都是形象,它正是憑借形象,與人類其他精神活動區分開來,我們也就從另一個角度論證了文學的形象本質。

認為文學的本質是形象,有可能遇到來自兩個方面的反駁:一是認為形象沒有普遍性,有些作品沒有形象;一是認為形象沒有特殊性,有些非文學作品也有形象。既然如此,把形象看作文學的本質便缺乏說服力。我們必須回答這兩個問題。

認為形象沒有普遍性,這是反對形象本質論者常常提及的一個理由。俄國形式主義、結構主義都持這種觀點。什克洛夫斯基寫道:“經過四分之一世紀的努力,奧夫相尼科─庫里科夫斯基院士終于不得不把抒情詩、建筑和音樂劃為無形象藝術的特殊種類……如此看來,有些具有廣闊領域的藝術,并不是一種思維方式;然而屬于這一領域的藝術之一的抒情詩(就這詞的狹義而言)卻又與‘形象’藝術完全相像,它們都要運用語言,尤為重要的是形象藝術向無形象藝術的轉變完全是不知不覺的,而我們對它們的感受也頗相類似。”[4]什克洛夫斯基之所以持這種觀點,其理論基點之一便是把形象特別是文學形象理解為視覺形象。[10]然而,形象并不局限于視覺方面,它訴諸人的整個感官與心靈。我們在閱讀文學作品時,作品的內容通過一個個的文字,經過我們的想象,呈現為活生生的生活,這些生活有些我們可能看不到它,然而我們能夠感覺到它。正像現實生活中,我們看不到人的內心活動,但我們能夠感受到一樣。這些能感受到的生活自然也是生活,表現在文學作品中就是形象。它們與那些用概念、判斷、推理表現出來的抽象的思想有著本質的區別,而與那部分可以訴諸視覺的生活有著本質的共同之處。它們都保持著生活的全部的感性形態,因此它們都是形象。

明白了這一點,再回過頭來討論形象沒有普遍性的看法,問題便明朗了。什克洛夫斯基提出形象沒有普遍性,主要有兩個理由:其一,形象不能包括所有的藝術種類,有些種類的藝術沒有形象;其二,形象與非形象之間的界限不分明,難以區分。他特別舉出抒情詩作為例證。但是,既然形象不限于視覺方面,他的這一例證也就缺乏力量。抒情詩抒發感情,大致有兩種主要方法,一種是通過對客觀事物的描寫,把情感顯現出來。即中國古人所謂的情景交融,或者按照艾略特所說,尋找“客觀對應物”的方法。另一種是直接把情感描繪出來。前一種類型的抒情詩里無疑是有形象的,即使按照反形象本質論者的觀點也是如此。后一種類型的抒情詩里是否也有形象?回答是肯定的。因為它雖然沒有描寫客觀事物的感性形態,卻描寫了主觀情感的感性形態。如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詩中的確沒有描寫什么客觀事物,然而它描寫了一種獨特的感受。詩人從“天地之悠悠”中感悟到了什么?他“愴然”什么?為何“涕下”?也許他知道,也許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一種無可名狀的感覺。總之,詩中沒有表達出來。詩中描寫的,只是詩人獨登高臺,撫今追昔,百感交集,涕淚交流的那種具體現象。至于這種現象包含了什么思想,有什么哲理,則需要讀者自己去體會。詩的形象性就體現在這里。

既然任何文學作品都有形象,那么,文學作品中也就不存在形象與非形象的界限,無需我們去區分。什克洛夫斯基關于形象沒有普遍性的第二個理由也就不存在了。

如果說,認為形象無普遍性的著眼點是文學內部的關系的話,那么,認為形象無特殊性的著眼點則是文學的外部關系。有的評論家認為,不光文學作品中有形象,許多非文學作品如宗教書籍、演講,政治、哲學著作中都有形象,甚至動物、植物等自然界的客觀事物也有形象。因此,形象只是文學作品的外部特征之一,而不是文學的本質。

與人類語言的其他一些重要的術語一樣,形象也是一個負載過多的術語。各種各樣的意思不斷地堆積到它的身上,其本身的意義反而模糊了。因此,要討論形象有無特殊性,首先應該把一些不應該由其擔當的意義從它身上卸去。我們認為,形象的本質是生活,是通過人們的創造所表現出來的保持著全部感性形態的生活。藝術家的想象“用圖畫般的感性表象去了解和創造觀念和形象,顯示出人類的最深刻最普遍的旨趣”。[6]形象只涉及客觀事物的外在表現形式,而不涉及客觀事物的內在實質。據此,我們首先可以把形象和物象區別開來。所謂物象,指的是客觀事物的外在表現形式,可以由我們的感官所感知。物象總是與具有這物象的事物的內在實質緊密聯系在一起的。如老虎的物象,它由老虎的空間形狀,顏色、毛皮等組成,但在這物象里面,是強健的筋骨、發達的肌肉、肉食動物的消化系統等,而畫中的老虎則只取了現實中的老虎的外在表現形式,與其內在的實質無關。其次,我們還應把形象與語言的形象性區別開來。所謂語言的形象性,指的是運用比喻、擬人、借代、夸張等修辭手法使語言的表達變得具體、鮮明、生動。它與形象有一定的聯系,因為形象也要求具體、鮮明、生動。但兩者仍有著本質的區別。形象的本質是感性的生活,語言的形象性涉及的則是語言的表達方式。在一些非文學作品中,作者為了使文章變得鮮明、生動,具有感染力,常常運用一些形象的表達方式。但這還不能說是形象,只能說是形象的語言,或語言的形象性。因此,非文學作品中的形象遠比人們所認為的要少。

應該承認,非文學作品中也有形象,而且與文學作品中的形象也有某些相似之處,但之間的區別也很明顯。首先,非文學作品中的形象一般都是單獨存在的,散見于其他的文字之中,而文學作品中的形象則是一種系列的組合,是作品的主體。其次,在文學作品中,形象占據著中心位置,它既是作品的主體,又是作品的目的,其他的一切都是為塑造形象服務的。文學作品中,即使有議論,這議論也要服從塑造形象的需要,本身并不能成為作品的目的。

由此可見,文學作品和非文學作品中的形象雖然有些一致的地方,但在作用與地位等方面,卻是大不一樣的。我們完全可以據此把它們區別開來。因此,說文學作品中的形象無特殊性,也是不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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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篇

〔摘要〕在后現代思潮的挑戰面前,文學理論核心范疇的內涵發生了較大變化,這意味著該學科正走向新的發展階段。通過審視這些變化,可以清楚地看到核心范疇本身的局限、發展空間及發展方向,這對于培養研究生的獨立判斷能力,大有裨益。本質論的弊病,不在追求共同性、抽象性,而在追求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本質;真實論的弊病,在于執著于認識論,從而走向歷史哲學和概念哲學,走向將感情抽象為思想;語言論的現代內涵,遠超過傳統語言觀,既豐富了語言論本身,也豐富了文學理論。三大范疇之間,存在著內在的邏輯聯系。

〔關鍵詞〕文學理論核心范疇;本質論;真實論;語言論

〔中圖分類號〕 i0 〔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1008-2689(2011)01-0039-06

高校文學理論課程,事關對文學的宏觀把握與微觀品析,其難度和要求非一般課程所能比,在設置之初就被寄予了特殊的期許。作為文藝學專業的研究生核心課程,文學理論對學習者的要求自然更高了:以本科階段學習的一般理論為基礎,及時掌握國內外研究的最新進展,進入文學理論的深層次問題并能作出自己的判斷。就現在研究生的實際學習情況來看,跟上最新理論潮流基本上不成問題。具有一定普遍性的困難在于:面對新潮理論,能否抓住問題的實質,避免矮子觀場、隨人說妍,獨立作出自己的判斷。要實現這個目的,途徑很多,從核心范疇的內涵演變入手,為重要方式之一。

任何一門學科的發展變化,最終都必定會體現為核心范疇的內涵演變。通過審視這些變化,可以清楚地看到核心范疇本身的局限、發展空間及發展方向。就文學理論而言,基本的核心范疇一定不能漏掉本質論、真實論和語言論。在后現代思潮的挑戰下,這幾個范疇的內涵已經發生了巨大變化,甚至有關它們是否應該保留在文學理論這門學科之中的爭論,也早已開始。因此,掌握它們的來龍去脈和內涵演變,對于提高文藝學專業研究生的理論思維能力,以及獨立作出價值判斷的理論鑒別能力,意義重大。

一、本質論

后現代思潮在學理上用以挑戰文學理論的武器,首推反本質主義。我們在蘇聯專家直接指導下建立起來的文學理論學科與課程,是以本質主義為方法論的:提出“文學是什么”這一最為根本的問題,孜孜以求地追尋答案,并以該答案為基礎,構架幾乎囊括古今中外所有文學現象的理論體系。

把握反本質主義的理論原點,是應對挑戰的前提。

對反本質主義問題的探討,恐怕要注意避免以維特根斯坦為標竿,而應當追溯至歐洲中世紀以奧卡姆為典型代表的唯名論對實在論的批判,了解著名的“奧卡姆剃刀”如何剃除“不必要地增加實體或基

質”[1](239)之類的累贅物:“能以較少者完成的事物若以較多者去作即是徒勞”、“如無必要,勿增實體”。[2](570)尤其應當回到波普爾反本質主義方法論的出發點,在波普爾那里,他是將本質主義與唯名論相對立的。[3](67)本質主義方法論(其前身還有歷史主義、理性主義)以揭示事物本質并用定義加以描述為目的,而唯名論方法論則以描述事物在各種情況下的狀態為目的。至于如何描述、如何科學、有效地描述,則與語言規則有關了。接著這個思路來理解維特根斯坦后期的反本質主義思想,對于他那些類似于測試人類智力極限的邏輯語義推論,也許會看得更清楚些。

本質主義與反本質主義的根本區別,就在于前者追求共性,后者追求個性。用波普爾的話來說,就是本質主義所達到的是“含糊”,反本質主義所追求的是“精確”。[3](68)弄清了兩者對立的關鍵所在,就沒有必要惡意貶低本質主義方法論,例如用“毒汁”來形容,[4](5)更無必要列舉大量事實來指責反

本質主義方法論的不實之處。那樣的話,只會又一次陷于以往常見的那種爭論:雙方總有充足的理由指責對方的致命缺陷,又都無法否定對方具有充分的合理性。

也就是說,只要能夠心平氣和地看問題,就會意識到本質主義與反本質主義之間存在相容性。

學術史的經驗告訴我們,僅僅以社會現實中的日常經驗為依據,是無法應對學術論爭的。否則,對待黑格爾的“藝術終結論”,僅用一句“藝術至今仍然存在”足矣,不需要克羅齊煞費苦心構建另外的邏輯理論,通過指出黑格爾邏輯理論的不足,來駁倒“藝術終結論”。附帶說一句,杜書瀛先生對黑格爾的“藝術終結論”,也有十分精辟的辨析,指出我們同樣誤解了黑格爾:“終結”不是“消亡。”[5](18-21)

后現代思潮雖然沒有運用像黑格爾那種一以貫之的邏輯理論,但其基本出發點是語言,卻是不爭的事實。從具體的語言使用出發,比較容易接近“個別”、“具體”、“精確”,達到將過度抽象還原為本色、從天空回到地面的目的。且不說維特根斯坦,德里達的反中心主義,就是直接來源于他對語言能指與所指之間關系的獨到辨析。相比之下,我們的文學理論,一直比較偏向于形而上的思辨那一塊,即通向“抽象”、“含糊”的那一塊,而對于具體語言這比較容易通向“個別”、“具體”的一塊,則相對忽略一些。

其實,中國古代的語言文字,不啻文學理論的資源寶庫之一。比如,對于《詩經》中的“國風”,多年來無人提出任何疑問。而根據新出土文獻《孔子詩論》,我們得知:“國風”二字,是避劉邦之諱的結果,原為“邦風”。[6](15-16)雖一字之別,然而個中涵義,大有深意焉。如今文學理論“無邊化”過程中所包含的走向“田野”,如果指的是田野出土的資料,那真是太好了!密切關注最新出土資料,對比、對照古籍中關鍵字詞的異同,對文學理論的基礎工作來說,意義十分重大。最明顯的事例,莫過于江蘇儀征胥浦101 號西漢末年墓中出土的《先令券書》。

這份遺囑表明了當時社會的家庭關系:長子具有家長地位,去世前立遺囑;母親嫁過三個男人,現從長子而居。這個材料對于重新理解《孔雀東南飛》大有裨益:為什么劉蘭芝回到娘家后所感到的壓力主要來自其兄而非其母,因為家長是其兄長而非母親;劉蘭芝殉死并非出于一婦不事二夫的貞烈觀念,而純屬感情問題。[7]

再如,一直爭論不休的“羊大為美”和“羊人為美”的問題,要是僅只停留在許慎的《說文解字》,分歧恐怕永遠得不到解決。我國著名甲骨文研究專家陳煒湛先生,從甲骨文入手,指出許慎的誤解,證實了“羊人為美”。在古代,人們狩獵時頭上戴著獸角,裝扮成野獸的樣子,可以提高狩獵的效率,久而久之,這種獸角就逐漸演變為裝飾品。“早期的甲骨文里美字就不少,也有好幾種寫法……美字也是一個象形字,本是一個人戴著兩雙羊角而正立的形象……人正立而戴羊角,所強調的正是美好的裝飾,亦即裝飾之美”。[8](246-247) 十分有趣的是,我國甲骨文里“美”字的來歷,與普列漢諾夫考察原始人關于美的概念的產生過程,具有驚人的一致:“野蠻人在使用虎的皮、爪和牙齒或是野牛的皮和角來裝飾自己的時候,他是在暗示自己的靈巧和有力,因為誰戰勝了靈巧的東西,誰自己就是靈巧的人,誰戰勝了力大的東西,誰自己就是有力的人。”[9](314-315)時間一長,這些起初只是作為勇敢、靈巧和有力的標記而佩戴的東西,漸漸引起審美的感覺,演變為裝飾品了。

實,不正好說明人類藝術的起源和美感的起源具有一定的共同性嗎?而到目前為止,本質主義思路存在的主要問題,不也就是執著于探討文學藝術的共同性——本質——嗎?如果世上確實存在著共同性、本質,或者說人們確實可以從現象中概括出共同性、本質,那么,大大方方地進行探討,又有何妨?沒有必要因為這種思路也確實存在會使研究對象處于僵化境地的問題,就刻意回避甚或一概否定。所以,企圖追求并運用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本質來規定人類文學藝術的特性及發展,肯定行不通,但是,如果企圖運用反本質主義來反對本質主義,恐怕也行不通。

非常贊同杜書瀛先生的意見:要本質、要普遍,但是不要主義,要規律,但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5](239)

二、真實論

真實論既是認識論命題,也是美學命題,還同語言學命題相關。在文學理論領域,三者密切相關。

從認識論看文學,就存

文學對社會生活的再現是否符合對象以及符合程度的問題,也即是否真實的問題。在古希臘時期,索福克勒斯與歐里庇得斯對于文學創作要不要追求真實的問題,就產生了分歧:一個主張“按照事物應有的樣子來描寫”;一個主張“根據人的實際形象塑造角色”。[10](178)中國當代文學理論有關真實性的爭論,一直絡繹不絕,而且常常與政治緊密掛鉤。上世紀90年代以來又出現了干脆否定真實性的觀點。[11]

真實論的背后是認識論。從西方形而上學認識論傳統看,支配真實論的認識論的發展,經歷了一個漫長的演進過程:起初是追求知識的確定性;后來就是從歷史哲學角度,以社會進化的理想模式為判斷認識是否符合對象的主要標準。

“求知是人的本能”。[12](1)這是亞里士多德《形而上學》開篇的第一句話。古希臘先哲奠定了西方文明中以求知為己任的認識論傳統,幾千年來一直發揚光大,造福于世人。

在綿延而漫長的發展過程中,認識論一直在質疑中前行。其所遭受的最主要質疑,要而言之,首先是認識的前提何以可靠的問題。古希臘的許多哲學家,在考察人的認識能力之前,就宣稱人們能夠獲得關于事物本性的知識,另有一些被稱作懷疑主義的哲學家,認為這是一種獨斷態度,經不起檢驗。獨斷論者將知識建立在感覺經驗的基礎上,而懷疑主義者則提出,感覺經驗具有相對性,在此基礎上得出的知識,不具有普遍性和確定性。他們所提出的質疑,揭示了形而上學認識論無法回避的“無窮后退”窘境:“用來證明一個所研究的事物的證據其自身亦需要進一步的證明,而這個證明本身又需要進一步的證明,如此類推,以至無窮”。[13](23)這種“無窮后退”,實質上也就是后來的現代闡釋學所指出的“闡釋的循環”。如何破解“無窮后退”這一窘境,其實是一個如何確立認識前提的難題。直到笛卡爾推出“我思故我在”——我在思考,說明我存在,因而不必再用其他什么證據來證明我存在了——“無窮后退”的認識論前提問題才算告一段落。然而由此而來的心物二元對立,又將笛卡爾置于無法將身心統一起來的更為難堪的窘境。黑格爾的辯證法,堪稱人類認識史上的分水嶺,他提出“實體即主體”的原理,[14](10)用他獨創的辯證思維方式,解決本體論與認識論相糾結的共同難題:人類精神認識“絕對”的過程,也即“絕對”自己認識自己的過程。哲學是自己證明自己的,“真理就是它自己的完成過程,就是這樣一個圓圈”。[14](11)

僅僅解決前提是不夠的,如何保證知識的普遍有效性,更是認識論發展歷程中的頭等大事。康德在這個問題上的貢獻,恰如他自己所言,是一次哥白尼革命,他顛倒了以往認識主體與認識對象相一致的符合論真理觀,提出認識對象與認識主體先天知性范疇相一致的“知性為自然立法”的認識理論。康德的探索,是直接受到休謨啟發的。休謨對因果關系的質疑,令他如夢初醒: “我坦率地承認,就是休謨的提示在多年以前首先打破了我教條主義的迷夢”。[15](9)因為,根據個別事例或經驗得出的知識,是不具有普遍性的。知識具有普遍性的依據,在于普遍存在于人心中的“先驗綜合判斷”這一先天知性范疇。

海德格爾對西方形而上學認識論進行了深刻反思,發現這種思維方式的最大弊病,就是主客二分,由此必然導致人類中心主義,導致人類對大自然無窮盡的征服與索取,導致近代以來的深刻人文危機。他認為人與世界是不可分割的一體,所謂的“在之中”,是指人在世界之中,人不可以冷冰冰地站在世界的對面,將世界當作自己的對象、客體。他的思路,自然引發了人們對中國古代天人合一思想的反思,并直接導致了當今方興未艾的生態美學。

從認識論角度看,真實論的發展必然走向歷史哲學,也即將社會進化的理想模式作為判斷認識是否符合對象的主要標準。真實論的最高表現形態典型環境理論,就是以歷史哲學為立論基礎和判斷依據的。

文學發展的歷程表明:當社會演變呈現出與預想模式相吻合的發展特征時,真實論就得到特別關注;反之,就會被忽略,甚或受到質疑。典型環境理論在目前趨于平淡,從現實角度看,是因為社會發展沒有出現與預期模式的吻合,倒是在全球化的浪潮面前,不同民族不同國家的文化差異得到凸顯,于是文化問題便成為吸引文學理論關注的焦點。從理論層面看,不是典型環境理論本身出了的問題,更不是真實論出了問題,而是以認識論作為真實論的理論依

據這一思路出現了問題。

文學不可能離開人們的日常生活經驗,此即文學真實的源頭。但是文學又不能止于日常生活經驗,止于對真實的追求,尤其是不能把對真實的追求轉化為對抽象的本質真實的追求,否則,就會成為歷史哲學,就會走向干巴巴的概念哲學。[16](147)從美學角度看真實論,最重要的,就是文學不能追求將活生生的感情提煉為抽象的思想,不能追求將活生生的生活抽象為干巴巴的本質概念。也就是說,文學雖然離不開真實作為基礎,但是一定要超越真實。超越的結果,不是高度抽象的概念,仍然是活生生的具體生動的人與世界。在看待文學這個問題上,認識論與審美論,好像接力賽,認識論跑的是第一棒,只有由審美論接著跑,比賽才能正常進行。在文學研究領域,認識論是不能包打天下的。同理,要排除認識論的想法一樣站不住腳。

三、語言論

語言真是奇妙之級!它毫無疑問是人類的創造物,但是人類的一切表達,又都被語言所控制。前面談到本質論的時候,已經指出,克服本質論弊病——過度抽象、從而使對象僵化——的方式之一,就是通過重視具體語言的使用,以達到具體、精確、個別。但話說回來,人們又是如何實現過度抽象的呢,難道不是通過語言嗎?所以,審視語言論的內涵變化,眼光可稍稍移出抽象與具體之爭,關注傳統與現代之別。

傳統的語言論,把語言當作交流的工具。語言是純粹客觀的,無論什么人,都可以運用純客觀的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思想和感情。反過來說,無論思想和感情的傾向性有多么強烈,與表達者所使用的語言的性質都沒有關系。正如武器一樣,在敵人手里,可用來侵略、犯罪;在戰士手里,可用來保家衛國。至于文學語言或藝術語言,關鍵在于以各種方式運用各種修辭手法,盡可能放大語言本身所包含的音樂性、形象性、含蓄性等等元素,從而產生文學效果或藝術效果。

現代的語言論則不同。首先在于提出語言除了客觀性之外,還有被客觀性所遮掩的意識形態色彩、權力色彩等等。凡是通過語言說出來的,都不是純粹客觀的。道理很簡單,任何人,都生活在具體的文化語境中,他通過語言所說的一切,都不可避免要受到具體文化語境的制約或支配。這個觀點,幾乎成為后現代思潮中解構理論的潛在理論基點。

學的語言觀則與此不同,它所做的,恰恰是要把語言的客觀性推向極致:將語言表述中所有不科學的命題、沒有實際意義的語句,全部清除。這樣一來,人們在日常生活中,可以用語言來說的東西就很少了。雖然有了科學的精確性,但是語言的應用范圍卻大幅收窄,世界的范圍大幅收窄,維特根斯坦的目的也就實現了:“我的語言的界限就是我的世界的界限”。[17](79)只是,如果嚴格按照這種語言觀,人類的思想還有文學,恐怕大都不能用語言來表達了。

現代語言觀中,最重要的變化,還是把語言的地位提升到遠高于交流工具的地位。理解這種現代語言觀的要點之一,就是借鑒信息論視角來看世界,承認萬物有言。不要以為世界上只有人類才擁有作為交流工具的語言,世界上的一切,無論生物還是植物,無論有機界還是無機界,都具有自己的語言。一旦能夠讀懂萬物有言的具體內容,就會達到人與萬物交流、合一的境界。這種境界,正是文學或藝術所追求的意境。所以說,文學或藝術語言,就最高層次來說,就是通達人與萬物交流、合一意境的語言。

一旦通達萬物有言,對人類語言的把握就不在話下了。所以文學或藝術語言是最豐富、最深邃的語言。

僅僅弄清語言觀的內涵變化,還遠遠不夠。對語言的理解,必須能夠將其與人們的日常經驗聯系起來、與以日常經驗為基礎的文學經驗聯系起來。為此,還必須解決人的現實知覺與語言的關系,以及語言如何將在場的東西與不在場的東西連結起來的問題。

每個人的知覺是個體性的,語言則是普遍性的,兩者之間有“鴻溝”:普遍性無法達到個體性。如何解決這一難題?不知有多少哲人受困于此!分析哲學家莫漢蒂以靠近海德格爾的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語言要想與其所指稱的單一性事實同一,必須此事實本身就是主體與客體的融合。”但是莫漢蒂畢竟不能“真正懂得有意義的世界本身必然是主體與客體的融合”,他雖然看到了知覺中單一東西所顯現的不在場的東西,可他采取的是縮小視角的方式,甚至縮小到某個個人的“主觀語言”,以捕捉這單純在場的東西。張世英先生的辦法則反之

“不是從整個領域向在場的單一性東西縮小,而是由在場者向整個領域即向不在場的東西擴大、延伸,以至把握這整個領域,把握在場與不在場、顯現與隱蔽相融合的整個‘天人合一’的境界”。[16](205)

在這里,要點是“萬物相通”:單一即個體也可通至“整體”。也就是說,不要把個人知覺的個體性限于在場的東西,而要看到在場的東西背后的不在場的東西。傳統的主客二分思維,講究的是通過現象看本質,現代的主客相融思維,則講究透過在場的東西看不在場的東西,但不在場的東西不是像“本質”那樣抽象的概念,仍是活生生的現實世界。

解決了個人知覺中個別事物與語言的關系,實際上也是以新的方式,解決了康德所致力的認識能力與知識的確定性問題:知識的確定性、普遍性,不在于先驗的知性,而在于個別的知覺與不在場的東西的“萬物相通”,因為“相通”,它不是單一的在場,而是與不在場緊密相聯的。

這樣一來,不僅在當代語境下重新解決了困擾人們上千年的認識論難題,尤其能夠破解因后現代思潮影響而產生的對文學真實問題的質疑:每一個人,都生活在惟一的宇宙之中,他的任何知覺,都是對這惟一宇宙的個別視角的知覺,然而其背后又關聯著無窮無盡的不在場的東西,惟一的宇宙在其中得以顯現。也就是說,個人知覺中的個別的東西,與宇宙整體有著實在的、真實的聯系。這聯系也具有一定普遍性,并非僅僅是個別的。同樣道理,單個作家對生活的真實感受,以及單個讀者對作品的真實感受,一定也具有某種程度的普遍性。因而文學真實的存在,是不可否認,也沒法否定的。只是,再不可將具有相當程度普遍性的文學真實,堅持當作對所有文學的定性了。

經過梳理可以看出,本質論、真實論和語言論,作為文學理論的核心范疇,三者之間其實是相聯相通的:本質論的出發點之一,應該說就是對現象真實的抽象。就現象和本質的關系而言,兩者之間有著內在的邏輯聯系;真實論問題,既涉及到認識論,也涉及到語言論;語言論問題,在現代意義上,不僅與真實論密切相關,更與本質論在文學或藝術的最高層次,即意境的層次上相通相聯。

目前文藝學專業的研究生,對理論新潮的向往和敏感是值得稱道的,落伍者的名聲幾乎與他們無緣。需要注意的,應該是真正做到扎實、深入地掌握、研究深層次問題,形成自己的獨立判斷能力,避免在新潮面前盲目跟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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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維特根斯坦.邏輯哲學論[m].郭英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

(責任編輯:馬勝利)

postmodern thought challenges and intensional changes in the

literary theoretical core category

wangkun

(sun yat-sen uni

iversity, guangzhou 510275,china)

第5篇

一般的學術專著那客觀冷硬的抽象概念性知識,很少讓人讀之而感動。許多年前,我讀到羅宗強教授的《隋唐五代文學思想史》,所得卻不僅是對文學思想的認知,而且更是“文心”直覺的感動。為什么如此?我不斷回想著那樣的經驗,有些明白因為羅教授這本書的字里行間流動著“士人”的精神生命:陳子昂的精神生命,王維、孟浩然的精神生命,岑參、高適的精神生命;李白、杜甫的精神生命,韓愈、柳宗元、白居易、元稹、李商隱等等文學家的精神生命,當然羅教授自己的精神生命也已融貫其中矣。

幾年之后,我認識了羅教授,那么真誠、博通而贍才,非只學術卓爾成家,更精擅詩文、書畫的創作。他就是一個優秀的文學家,文學家當然能“體會”文學家;其后讀到他為門生張毅教授《宋代文學思想史》所作的序文,云:“文學畢竟是人學,描寫人的生活、人的理想、人的心靈,社會上的一切影響,終究要通過心靈才能流向作品。”因此,羅教授之治文學思想史,掌握到獨具只眼的鎖鑰:“士人心態的變化是文學思想變遷的關鍵。”當然,想要理解古代的士人心態,絕非史料考證、鋪排,或套入某些抽象概念理論的框架,就能獲致“體貼”的詮釋;唯有學者帶著自身精神生命的存在體驗,契入歷史情境中,借由文本而與古代士人相對“談心”,才能獲得“具體解悟”。羅教授就是這樣在掌握古代士人的“心態”吧!我終于更加明白為什么羅教授的《隋唐五代文學思想史》那么豐沛地流動著“士人”的精神生命,而讓我讀之感動不已。中國的人文學問,“文格”與“人格”不能切分,這又讓我做了一次貼切的印證。

20世紀以降,知識生產分工越趨瑣碎,各種知識專業學科化之后,彼此藩籬不可跨越;學者們也無意跨越,而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者;乃各個固守狹小如牢房的專業領域,不知方尺窗外,還有什么更廣大的學問視野!其所為者,恐不在真理的無限創發;而僅是以學求食,知識也不過作為謀生的工具而已;研究的是儒是法是道是釋、是文是詩是辭是賦、是戲曲是小說,又有何差別!都是一堆“死文字”罷了,與“人”的精神生命、存在體驗、終極關懷全無貼切的關系;于是“學究”一倉庫、“專家”滿街跑,能博通而創發的學者竟爾難得!

知識專業界域的切割,使得近幾十年來,中國思想史或哲學史、中國社會史、中國經學史、中國史學史、中國文學批評史或理論史、中國文學史等學科,各成銅墻相隔、鐵壁互絕的專業知識界域。其實,從知識原產場域的存在經驗情境與過程觀之,并沒有不能跨越、會通的界域;也就是當我們從觀念上,拆除抽象、封閉的知識藩籬,而回歸到“人”之生命存在所相即、開顯,總體混融而不住衍變的世界,便可會悟到“真理”乃是原生于“人”所“感知”之總體、衍變的存在情境,其中各種要素交相滲透、彼此辯證,終而依借符號,形式化為各種產品。偏執某些知識界域的切分,都是在封閉、排除真理更多可能性、創發性的意義。

近些年來,在長期歷經知識專業界域過度切分之后,前面所說總體混融、不住衍變、多元要素交涉辯證,已成為我的學術觀念基調,并明確表達在幾篇論文及演講詞中。因此,我認為所謂思想史、社會史、經學史、史學史、文學批評史、文學史等學科,都只是從總體切割為片面、從衍變抽離為固態、從多元縮減為單一,進而概念化表述為一種界域封閉的知識;但是,“說世界,非世界”,在這類片面、固態、封閉之知識的遮蔽下,吾人所真切相即的世界既無由開顯,而自身生命的存在也毫不覺察地被遺忘了。“人文學問”之中,已經沒有“人”了。

然則,人文的學問,其中必須有“人”;并且在理解、詮釋以至建構為系統性知識的過程中,也應既知其“分”而又知其“通”。我認為各種人文知識的“意義結構”,在借由符號形式進行顯題化、系統化建構時,縱然必須選擇其中某一“顯性”要素,作為“主位”的認識對象,但也得同時考慮它與其他“隱性”要素、“賓位”對象之間,如何彼此交涉、相互辯證,而“共顯意義”。這是一個總體而動態歷程的“意義結構”,其實是中國古代以《周易》《文心雕龍》為“典范”(paradigm)的“知識型”(épistème)。2012年6月間,我在臺灣清華大學“中國文學批評研究工作坊”研討會中,提出這個源于中國古代人文學之本質論及方法論的“典范”。準此,各種被片面切分的知識之間,并非截然無涉,可以自成銅墻相隔、鐵壁互絕的界域。它們只是認知及表述上,主賓顯隱的分別而已。例如文學史知識,雖以“文學作品”為“顯性”要素,為“主位”對象,卻不能將它孤立認識;而必須同時理解到“文學”與其他相關的“隱性”要素、“賓位”對象,例如文化思想、政治處境、社會階層化、、歷史意識等,諸多因素之間如何彼此交涉、相互辯證,而“共顯意義”。以此類推,“文學思想”等其他領域的知識,“意義結構”亦然。因此,在中國古代文學家的“實存”世界中,“文學”從來不曾、也不可能“獨立”,更無所謂“純文學”與“雜文學”之分。漢代以前固然如此,魏晉之后也是如此。“為藝術而藝術”,乃是近現代五四新知識分子既反儒家傳統又受西方美學影響之文化意識形態的投射,是一種不切乎中國古代歷史實境的幻想。

我抱持這樣的學術觀念,在閱讀羅宗強教授及其門生一系列“中國古代文學思想史”的著作時,就經常產生“與我心戚戚焉”的共鳴。“中國古代文學思想史”,是羅教授獨辟蹊徑所建立的學科。五四以降,他面對中國思想史、文學批評史或理論史、文學史之專業切分,僅識其“區別”卻不知其“關聯”的學術形態,乃尋思中國古代文學研究,如何能做到各知識領域之間“分而能通、通而能分”;而以“文學思想”為基地,會通古代文學家總體混融的歷史處境,從各因素之間的交涉、辯證,去詮釋歷代“文學思想”的內涵及變遷。羅教授所執教的南開大學文學院,就是這一門學術的重鎮,由歷代“文學思想史”,推及“士人心態史”,成果非常豐碩,儼然已形成特色鮮明的學派。張峰屹教授的《西漢文學思想史》,正是其中成果之一。

羅教授早已建立了“中國古代文學思想史”的知識本質論與方法論,對于文學思想史與文學批評史或理論史、文學史之間的區分及關聯,在他自己的著作及為門生的著作所撰寫的序文中,已闡述得非常清楚。其中,最引起我的共鳴,厥為“歷史還原”的研究進路。我理解到,羅教授所謂“歷史還原”并非實證史學的“歷史重塑論”,也就是并非僅就歷史文獻的考證,重塑純為客觀的歷史事實。他所指出的研究進路,乃是強調“古代文學思想史”的“詮釋”,首先就要做到原典文本的正確解讀;那不僅是文字訓詁而已,更重要的是原典所蘊涵“文學思想”的意義,必須契入產生這種思想的“具體環境”,才能獲致深確的理解。假如容我以“詮釋學”進一解,也就是對“歷史他在性”的文本進行詮釋時,必須限定在“歷史語境”的基礎上,契入其中而體會之;而且所謂“歷史語境”始終都處在動態中,并非僵固之物。“文學思想”乃是“文學家”面對他所處的文化傳統及當代社會情境在進行“思想”,因此詮釋“文學思想”,當然必須了解古代文學家在文化、社會,尤其政治處境中,所抱持或顯或隱的“心態”。“士人心態史”也就成為研究“文學思想史”的要件之一。這是研究古代文化或文學所必要的“歷史同情理解”,在這“理解”的基礎上,才能進一步有些合理的批判。五四以降,新知識分子之“反傳統”已成文化意識形態,未理解而先批判,罵盡古人,而漸積為刻薄之風。其因就在于對待古人,缺乏“動態語境”的觀念,沒有“歷史同情理解”的體貼心。羅教授的“中國文學思想史”,或可一矯這種習氣。

張峰屹教授這本《西漢文學思想史》,的確實踐了其師所建立的知識本質論及方法論。我仔細閱讀,他對于西漢士人由文化傳統及當代社會,尤其政治與經學處境所導致的“心態”,詮釋得非常貼切而深入;而且能準確地辨識這種歷史處境的演變,就在“動態語境”的基礎上,恰當地區分出三個時期,并結合政治與經學處境所導致“士人心態”的遷變,以詮釋各時期“文學思想”的內涵及轉向,其中經學處境的影響尤深。同時,他也能適切地運用文學創作與批評的文本,深度揭明政論、辭賦、樂府詩歌等作品,以及文學家的創作行為所隱含的文學思想。這顯然是在西漢士人總體存在情境的基礎上,從文化思想史或經學史、政治及社會史、文學批評史、文學史之與“文學思想史”之間,彼此交涉、相互辯證的關系,去詮釋“西漢文學思想”的生成與變遷。張教授在其師所開辟的學術蹊徑上,走得昂首闊步,成果斐然。

我仔細閱讀,還發現張教授也的確能實踐其師所教示的“原典文本的正確解讀”。許多原典的征引,都不是籠統印象的淺說,而能經由契入歷史語境的深度理解,再依借文本分析,而獲致確當性的詮釋。其中,不少對原典的詮釋,頗具獨見,這在羅教授為他作的序文中,已指出多處。此外,另如關于《旱云賦》是否為賈誼所作,馬積高的《賦史》認為“把災異與政治聯系起來,這種現象是漢武帝以后才出現的事”,因而將《旱云賦》斷為“非賈誼所作”。張教授不同意這個說法,舉出《左傳》文本為例,證述“把災異與政治聯系起來”的現象,東周時期已有之。又例如對于枚乘《七發》,他不同意劉勰《文心雕龍·雜文》所提出“始邪末正”之說——也就是劉勰所讀出的文本之意,乃是前面描述聽琴、飲食、跑馬、游覽、田獵、觀濤六件事,皆是“發乎嗜欲”,應該戒除;而最后所描寫方術之士的“要言妙道”,才是枚乘正面勸諫之旨。劉勰之后的讀者,也多持此說。張教授認為這是誤讀,因而分析文本,論證聽琴等六事皆非邪的“伐性之斧”、“腐腸之藥”,反而與方術之士所言,同屬療愈的“妙道”。凡此,都可見張教授在“原典文本的解讀”上,的確下了很深的工夫,才不致落于人云亦云的謬說。

同時,由于他對枚乘《七發》《柳賦》以及路喬如《鶴賦》、鄒陽《酒賦》、羊勝《屏風賦》等這一類作品的細讀,而看出漢代辭賦由賈誼《鵩鳥賦》《吊屈原賦》這一類“自我抒情言志”的作品,轉向“歌功頌德、游戲逞才”的筆墨。其中,隱含著士人對于“詞章”書寫之“心態”的改變,這在西漢文學思想史上,具有值得詮釋的意義。因此,張教授在文人“自我抒情言志”的主流傳統之外,對于“游戲筆墨”特別重視;而在本書中,專立章節,另眼詮釋與評價。漢賦的意義及價值,的確應該在“抒情言志”的主流傳統之外,另辟“游戲筆墨”及“語言藝術”的詮釋視域。這是張教授為西漢文學及其思想研究,所開拓的一條值得繼續探尋的路徑。

第6篇

一、對魏晉南北朝及其以前文論的見解

美國伊利諾依大學蔡宗齊《先秦漢晉言實之論與陸機劉勰的文學創作論》認為,陸機、劉勰的創作論是從先秦漢晉言實論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其貢獻是建構了文學創作的理論框架,它也是辨別和描述創作過程不同階段的復雜的精神和語言活動。在此基礎上,作者還反思了陸、劉創作論對后世文學和美學發展的影響。武漢大學曹建國認為詩的本事文學價值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作為一種詩歌解讀方式的文學批評價值;一是作為一種故事文本的文學價值及其意義。陳伯海《為意象正名》指出:意象即表意之象,意象不能等同于詩中名物。陳允鋒《中國古代詩學語境中的風骨觀述論》指出,風骨是不斷發展演變的動態范疇。他將詩歌風骨理論涉及的主要問題概括為三:一是情感類型,二是作者的本源功夫,三是以語言文字為載體形式技巧。戴景賢《論劉勰〈文心雕龍〉之文學本質及其玄學基礎》探討了劉勰以文為德涉及的哲學體系,依“幾”、“神”說所建構的哲學理論與其導引產生的文學本質論以及其所涉及的藝術論議題。董乃斌《劉熙載〈藝概·詩概〉的詩歌敘事論》認為其敘事觀在以下三個方面較為突出:敘事、抒情對舉的概念確認;對詠史詩敘事成份的辨析;對杜甫、白居易的敘事分析。

黃霖《文學名著匯評本的文學價值》指出,文學名著的評點主要是關注名著的文學性,匯評的優勢是集各家之說于一處,充分顯示百家爭鳴的特點,有助于真知灼見的形成。黃仁生《中國古代文論中的通變說》探索了文學通變說形成的思想基礎、劉勰構建的文學通變理論及文學通變理論的影響。李建中《中國古代文體學的理論譜系》追溯了中國古代文體學之起源,建構起以“用”為華實,以“言”為主干,以“體”為根柢的理論譜系。劉暢《從劉勰與“時流”的社會距離觀其文學思想的形成》認為,若離若即的邊緣性狀態是劉勰與時尚主流的距離,導致了他思想意識尚北,審美趣向宗南,因而對變新與復古通融折中。劉疏影《宗炳繪畫美學理論命題“應目會心”探微》尋索了“應目會心”的基本內涵及其影響,認為它在中國繪畫理論及美學思想中具有奠基意義。楊明《讀湯用彤〈魏晉玄學與文學理論〉志疑》對湯用彤魏晉文學原理出于玄談并不認同,指出哲學對文學是有影響的,但應厘清影響的范圍、程度,研究這種影響決不能離開文學本體。二者的關系是從文學到哲學,而不是從哲學到文學。王定璋《孫綽的鑒人與品文》指出,孫綽長于鑒人,往往緊扣所論對象的本質特征;品文則與文本緊密聯系。鄔國平《詩歌曾經被這么解讀》探尋了文字獄與自由釋義的關系,認為凡涉及文字獄的作者,其作品在接受史上一般都會“被文字獄化”,這是自由釋義的惡果。

二、對魏晉南北朝以降的文論研究

《文鏡秘府論》在日本影響頗大。顧春芳《近年日本關于〈文鏡秘府論〉研究中值得注意的問題》對其版本、傳承,其對后世的影響,對書中漢字音的研究等問題提出見解。查屏球對元明“和唐詩風”源流進行了考辨剖析。陳詠紅、利敏瑩認為李商隱詩歌創作中的陌生化程序值得探索——它使李商隱的詩歌具有朦朧化和多義性,用典和結構都散發出陌生化的美感。代迅《中國文論話語方式的危機與變革》認為,步入現代社會以來,傳統中國文論面臨深刻危機,必須改變中國文論“述而不作”、“依經立義”的傳統及其經驗性和點悟性的局限。丁放、甘松認為詞集的箋注、點評是值得研究總結的文論形式,二者既有區別和側重,又互相交叉聯系,構成詞學銓釋學的重要內容,對詞集傳播接受、詞派形成意義重大。

鄧新華《妙悟與活參》,對佛禪思想影響下的詩學解釋學原則進行探析,指出受“以禪喻詩”風氣影響的文論家的妙悟、活參的佛禪理論與詩學解釋學結合,提升了詩學理論。胡傳志《元好問與戴復古論詩絕句比較論》比較了二者的異同:內容上元年輕氣盛,重在批評他人,告誡自己;戴年近古稀,意在自述體會,教導他人。對論詩絕句,戴成就遜色于元。元成功發掘論詩絕句體系的體制潛能,超越了杜甫《戲為六絕句》,成為后人仿效的對象。杜桂萍《序跋題詞與蔣士銓的戲曲創作》認為,透過序跋題詞可以深入理解其戲曲觀念,推究其創作心態與藝術追求,值得深入研究。房瑞麗《明代〈韓詩外傳〉評點論略》認為明代對《韓詩外傳》的研究形式多樣,成果豐富。其特點是圍繞義理闡釋、文學鑒賞及對比校勘等三個層面來進行,在《韓詩外傳》學史上具有重要的價值和意義。關愛和《劍氣簫心龔自珍》指出,在嘉道學風、士風轉換和文學精神的形成過程中,龔是開風氣之先的領軍人物,其特征是留心古今而好發議論的激昂慷慨;而指天劃地、歌哭無端的浪漫狂放等,則被、時期新一代志士仁人所繼承延續。龔的書生意氣、劍氣簫心,成為中國近代知識分子行為情感的憑借范型。

黃念然《論中國文學批評觀念的現代轉型》指出,近現代文學批評的自我反思是中國文學批評觀念現代轉型的重要契機。全桂臺《明代文學書信探究》則從另一視角挖掘了文人書信中的文學精神與審美趣尚。劉再華《李慈銘的駢文理論與批評》指出,李認為“惟文之有偶與有韻,同皆文章本質”,并根據用偶、用韻、用典及辭藻風格的不風,以中唐為界,對中唐以前的駢文基本上予以肯定,對盛唐以后至清以前的駢文則整體上持貶抑甚至否定的態度。呂玉華《中國古代小說概念的演化》尋索了小說概念的萌芽、分化、演變并趨于定型的歷史過程,頗具條理。

第7篇

[關鍵詞]文學理論 實踐教學模式 高校

[作者簡介]鞏巧梅(1970- ),女,甘肅武山人,甘肅民族師范學院漢語系主任,教授,主要從事文學理論教學研究。(甘肅 合作 747000)

[中圖分類號]G6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3985(2012)32-0165-02

一、文學理論課實踐教學的現狀

所謂實踐教學,是一種基于實踐的教育理念和教育活動。它通常是指在教學過程中,建構一種具有教育性、創造性、實踐性、以學生主體活動為主要形式,以激勵學生主動參與、主動思考、主動探索為基本特征,以促進學生總體素質全面發展為主要目的的教學觀念和教學形式。①實踐教學在現在的大學教育中已經成為了一種普遍的、基礎的教學形式,這種教學形式基于面向社會服務的職業需求。在理工科院校、高職院校和師范類院校,人才培養的目標之一就是通過具體實踐操作學習并掌握某項技能,所以,實踐教學不是一個新鮮的詞語,而是職業準備前的必要的教學手段。《高等學校教學管理要點》(教高司[1998]33號)文件中明確提出:“教學大綱的內容應包括本課程教育目標、教學內容基本要求、實踐性教學環節要求、學時分配及必要的說明等部分。”特別是《國家精品課程建設工作實施辦法》《本科精品課程建設規劃及實施方案》公布以來,各高校在教學計劃修訂與課程建設中,都加強了實踐教學,并在實踐教學法方面進行了大量的探索與改革。

在師范類本科院校中,宏觀的改革主要體現在畢業論文要求、實習基地建設等方面,微觀的改革(指各門課程)主要體現在學生自主思維的培養、啟發式教學、作業布置等方面,基本上大同小異。除了以實踐性為主的課程及含實踐性的課程外,一些理論性很強的課程也開始了各種實踐教學的探索,目標便是“因材施教”“學以貫通”。“文學理論”是全國所有高校中文系開設的一門專業基礎課程,因其理論的抽象和龐雜往往造成學生理解的困惑,古今中外觀點的碰撞、概念繁多、流派紛呈、風格不一而足,從理論到理論的講述使師生沉陷于理論的泥潭無力自拔,而在傳統的以教師為主的講授中,常常忽略了課程的培養目標和本專業的人才培養目標,導致學生不會使用所學理論分析各類文藝現象。為了加強學生對各類文藝現象的感性把握,加深對理論問題的理解,各高校教師把解決的重點都放在了教學方法的探索上,分別采取了靈活多樣的教學手段加強“實踐”環節。

北師大主要采取傳統教學方式與現代教學方式相結合,包括課堂講授、組織討論、作業方式等,課堂講授注重知識傳授和原理講解,主要包括課堂講授、講解、名家講座;組織討論側重加強學生理解和拓展研究,主要包括討論、答疑、課后讀書報告;作業方式關注學生知識擴展和思想創新,主要包括隨堂論文、文藝現象討論、專題小報告和綜合考試。湖南師范大學的改革為傳授知識與傳授掌握知識的方法并重的教學模式,以學生為主,采用啟發式、問題教學法、理論和事例結合、指導學生閱讀教材、利用多媒體和網絡課堂、名家講座、增開選修課等方式。揚州大學有閱讀經典名著、寫讀書筆記、觀摩經典影視、討論、辯論、演講、寫小論文、文學創作、自辦文學刊物等實踐環節,同時,本課程體系的相關課程也加強了實踐教學環節,例如,“文藝社會學”課有社會調查、數字統計、量化分析等實踐環節;“文藝心理學”有心理調查、作品心理分析、心理測試等實踐內容。廣西師大在采用傳統教學方法的基礎上更多地向現代教學方法發展,除采用討論式、座談式、對話式的互動式教學方法外,還觀摩教學錄像和經典影視片;除采用作業、課程論文方式檢查和促進學生的學習之外,還注重多媒體教學資料和影視教學資料庫的建設。廈門大學的教學以講授為主,兼以課堂討論及文學評論寫作的訓練,以此逐步增進學生的學術訓練與學術興趣。

理論回歸實踐是一種必然。雖然每個高校采取了多種教學手段把理論引向現實,在現實中發揮應有的作用,但是,回歸后的理論究竟起了多少作用?實際的情形是,用理論闡釋理論的現象依然普遍存在,用西方先進的理論闡釋中國的文學現象的做法仍舊是研究文學理論及文學現象的主要途徑。而最突出的問題是師范院校在文學理論的培養上完全忽略了人才培養目標,理論研究的方法不能讓學生站在中學的講臺上用理論的知識去解讀不同文體、不同風格的文學作品。

二、文學理論課“一套兩線”的實踐教學模式

筆者認為不能把“實踐教學”簡單理解為“就是除理論教學之外的所有教學環節,包括教學計劃之內的課上實踐教學、技能訓練、綜合實訓、見習和實習等,也包括學生的第二課堂、畢業設計、學生軍訓、公益性勞動課、社會調查、社會實踐等”,也不能在方法上單一地認為是“由原來以教師為主體轉變成了以學生為主體,在途徑上,改變了理論教學灌輸式教學,使學生由原來的被動接受轉變為主動感悟”②。事實上,在本科教學中,為數不多的幾次講座和研討并不能解決文學理論的困惑,對學生欣賞、分析和評論文學作品的能力不會有大幅提升;而如教材上作品的分析印證理論的做法,教條又牽強附會;試講或實習等也不能解決某一門課程教學中的具體問題。所以,筆者認為就某一門課程而言開展的實踐教學,一定要緊貼課程的內容和性質進行設計,同理論建構的體系一樣,實踐教學也應該有一套體系。

為此,作者針對文學概論教學,探索了“一套兩線”的連貫的、既緊貼理論教學又能逐步提升學生鑒賞水平的實踐教學模式體系,既有益于培養學生一定的欣賞、分析和評論文學作品的能力,捕捉美感的能力,以及獨立分析文藝問題的能力,更有益于學生將來從事語文教學對文章的把握和解析。“一套兩線”是指一套體系,兩線并進。一條線突出教學改革實踐,一條線是為改革搭建形式多樣的實踐平臺。

1.教學改革方面。改變純粹的理論式教學,分“理論講解”和“理論指導實踐”兩步走,使學生在掌握文學的一般原理和相關的知識后,讓學生更具體、更深入地理解文學作品的樣式、類型、形態、結構、層次、敘事和抒情的技巧和風格特征等,除了采用寫小論文、讀書指導、學生助講、專題講座等較為普遍的實踐探索模式之外,依據文學理論包括的文學本質論、文學創作論、文學作品構成論、文學接受論四部分不同內容及教學目標、學生實際,建立了一套相關的實踐教學設計:(1)在“文學本質論”部分,采取撰寫讀書報告、理論學習心得、讀書心得等實踐形式,讓學生在思考、了解、體會、感悟中認識和把握理論,目的是打好理論基礎,主要采用講解、示范和引導的方法。(2)在“文學創造論”中,采用“模擬創作并附創作體會”的實踐模式,從而把握“文學創造是以真、善、美為內涵的審美價值追求”,主要采用參與式的教學方法。(3)在“作品構成論”中,由于內容多,類別多,層次多,前后內容看似分離,面對作品分析又要做到整合,所以設計“課外分組分題研討”的模式,以期全面掌握理論,拓展思維,主要采用例舉法。(4)在“文學接受論”中,學生是讀者,是鑒賞的主體,為突出鑒賞的個性和多樣性,采取“鑒賞交流”模式,分層次、分階段,以循序漸進為原則,逐步提升學生分析、評論作品的能力和水平,主要采用“人生體驗”學習法。特別是在“文學接受論”中,不僅僅要通過對文學作品的反復閱讀、欣賞、分析和評論,使學生捕捉自我的“接受心境”,感受共鳴、凈化、領悟、延留等接受中的審美,以便了解對象并選點切入、確定要旨、合理布局、力求創見地開展文學批評實踐,更重要的是,這一部分是檢驗學生對文學的基本原理綜合知識的掌握和應用,所以在鑒賞交流中,設計交流話題非常關鍵。

2.實踐平臺方面。(1)以審美教育為“綱”,各相關課程教學為“目”,有關文學審美的相關理論,在學科聯系中得到綜合和提升,它主要的作用在于消除文學理論的“孤立性”,在綜合學習和理論的應用中讓學生充分體會課程與課程、學科與學科之間的聯系,理論類課程的審美理論應用到文學類課程,文學類課程的審美理論應用和審美素養的培養拓展到實際生活之中,生活中審美素養的踐行又可以提升文學審美和審美理論,這樣各個學科便因著一個共同培養目標成為一個緊密聯系的統一體。(2)在寫作和經典閱讀中感悟有關文學的特點、特性,重視學生的個性化創作與閱讀作品的選擇,在個人的情感體驗的基礎上,思考文學現象,加深對文學現象層面的理解。

三、“一套兩線”的實踐教學模式實施需注意的問題

如何加強和其他課程、學科的聯系?怎么安排寫作計劃、閱讀計劃?怎么把這些問題統籌起來形成一套可以操作又行之有效的實踐教學模式,進而為文學理論主體教學服務,為提高學生對文學作品和文學現象的鑒賞、分析服務,是文學理論實踐教學必須思考的問題。所有問題圍繞課堂實踐教學體系進行,即沿著“閱讀引導―參與寫作―問題討論―鑒賞交流”的線索設計。

前兩個階段結合文學本質論和創作論的學習,同時,配合“中國現代文學”和“基礎寫作”兩門課程,在閱讀引導方面,先安排中國現代經典作品的閱讀,再安排古典文學作品和外國文學作品,在課堂內容的講解和文學現象的分析中,除涉及的必要的中國古代文論和西方文論外,更多側重于中國現代經典作品以及現代文學發展史上有關的文學思潮、文學觀念等;在參與寫作環節,仍然重點結合“文學的審美意識雙重屬性”和“文學的創作過程”,引導學生寫一些描寫自己真實的情感和境遇的詩文。后兩個階段結合文學構成論和接受論的學習,但仍然需要“閱讀引導”,不同的是在第一階段經典作品閱讀的基礎上,挑重點安排“分類閱讀”,“類”不必多,兩種就行,一種是按照體裁劃分分類閱讀,一種是按照“現實型”“理想型”“象征型”等三種類型形態分類閱讀,在學習相應的文學理論的同時要求學生結合自己所讀的作品歸納總結不同類型的文學作品的審美特征,在理論的基礎上,再進行閱讀欣賞、展開批評。這個階段的“寫作”主要在于檢驗學生的抽象思維能力,內容以分析問題和客觀評價文學現象為主。這套文學理論實踐教學體系的施行不僅培養了學生一定的欣賞、分析和評論文學作品的能力、捕捉美感的能力,以及獨立分析文藝問題的能力,而且對前面的理論學習起到了復習、再把握的作用,更重要的是加強了理論的應用性。各個院校可以根據學生的基礎知識儲備、培養特點等自主選擇設計實踐內容,但肯定不能偏離文學理論的四項基本任務。

四、結語

就文學理論課程教學而言,實踐教學的難度和所花費的心血遠遠超出理論教學,但是,在文學創作千變萬化的背景下,在中西理論混雜中依然在探索發展的中國文論必將走向回歸現實的道路。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楊守森教授指出:“當前文藝學的研究與教學目的有些模糊,大學生對學習文論課普遍缺乏興趣,當代作家創作與文學理論完全脫節,當代藝術限于所謂‘大眾傳媒’的假象而情感泛濫,缺乏理性精神。因此,文學批評與理論界應回到當下現實語境,更多發出清醒的聲音。”③高校尤其是師范類高校是為中小學培養師資,課程的教學要為將來的教學服務,“教”與“學”最終都應體現在“用”上,因此,各高校探索必要的實踐教學勢在必行。

[注釋]

①何法宣.民辦高校思想政治理論課實踐教學存在的問題及對策[J].學理論,2010(31):327.

第8篇

關鍵詞: 顧祖釗;《文學原理新釋》;操作范式;觀念范式;規則范式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0829(2012)06-0076-04

顧祖釗先生是頗有資望的學者,他的文藝理論研究頗受童慶炳先生的看重。研讀他的《文學原理新釋》我們會發現其文學理論的與眾不同:第一,文學理論研究的范式很特別,不同于前蘇聯式的反映論文學理論,也不同于科學主義以形式為核心的文學理論,更不同于人文主義式的文學理論。第二,他沒有給文學下定義。那么如何去認識顧祖釗先生的《文學原理新釋》?他是怎樣建構文學原理的?在文學理論研究越來越個性化的今天,厘清這些是很有意義的。

要對顧先生的文學理論研究范式進行深入的探索,我們要先探討顧先生的文學理論的結構。所謂文學理論結構“應指一個由諸種要素轉換規律組成的整體”。[1]與一般的文學概論不同,顧先生的《文學原理新釋》的立足點是藝術至境。作者告訴我們:“由意象、意境和典型的三足鼎立的藝術至境為中心,作輻射性拓展,形成新的作品論、類型論、真實論和藝術發展論”。[2]因此,了解顧先生的文學理論的結構關鍵就是“藝術至境”。

從嚴格意義上來看,“藝術至境”屬于詩學范疇,從詩學形態上升為理論形態還需要進行抽象,所以他其實只是以“藝術至境”為切入點,在這個觀察點上對各種文藝現象進行研究。作者認為: “科學的藝術至境觀,將啟示我們思考藝術本質論,從而把它闡釋得更為合理;……科學的藝術至境觀,必然帶來藝術思維研究的重要突破;……科學的藝術至境觀,必然會使我們創作方法的研究走出誤區;……科學的藝術至境觀,可以使我們更科學地闡明文藝創作與生活的關系;……科學藝術至境觀,可以對諸如西方現代主義與后現代主義這樣復雜的文學現象作出科學的解說、合理的評價;……科學的藝術至境觀,可以豐富和發展美學和歷史的批評論;……科學的藝術至境觀,必然帶來創作觀念的巨大變化。”[3]

具體來看,顧先生做了以下工作:

首先,對藝術至境進行了多元化的研究。

我國藝術至境研究在五十年代開始起步,當時把典型作為唯一的藝術至境,六十年代李澤厚先生意識到“意境”是獨立于“典型”之外的另一種類型。[4]1987年周來祥先生則把“意境”和“典型”二元對立。[5]顧祖釗先生則認為藝術至境應該是多元的。他把藝術至境和藝術的表達方式聯系起來認為:“客觀表現型藝術追求的是意境創造,主觀表現型藝術追求的是審美意象再現型藝術追求的是典型。三者鼎足而居,相輔相成,共同構成了人類的藝術至境。”[6]童慶炳先生在《尋找文學理論的突破口》一文中指出:“顧祖釗的藝術至境研究,從前人止步之處起步。首先,他發現將藝術分為再現與表現兩大類型太籠統,他認為表現型藝術分為兩個亞型,一是黑格爾所說的象征型藝術、浪漫型藝術,一是以中國抒情詩為代表的抒情藝術。顧祖釗根據他的研究,把西方的表現型稱為主觀表現型,把中國的表現型稱為客觀表現型……從而把典型與意境的二元藝術至境格局,改造為更符合藝術事實的典型、意境、意象三元藝術至境的完美結構”。[7]

其次,把藝術至境定位在作品理論的一個層面中。

《文學原理新釋》的一個特點是把藝術至境作為“形象”來探討。作者對傳統的文學形象重新進行了定位,他認為:“所謂形象就是作家在文本中用語言展現的氣韻生動的人物或生機盎然的藝術世界”。[8]這里的形象既包含了人物形象,也包含了其他形象。作者把“藝術至境”也歸入文學的形象中,而形象層面又和語言層面、意蘊層面相聯系。這樣,藝術至境與文本的其他層面的聯系就很明晰了。

第三,找到文本理論五大塊之間的聯系。

顧先生是從文學和人的精神需求維度來把握文學的。他發現為了滿足認識自身和社會的需要,就形成了文學的歷史本質觀;為了滿足啟迪思想和智慧的需要,便形成了哲理本質觀;為了滿足表現感情的需要,就有了情感的文學本質觀。于是相應地產生了文學的三種審美類型——寫實型、抒情型和哲理型,形成了三種審美表現形態——典型、意境和意象。這樣文學本質和文學理論其他幾大塊之間的聯系就很清楚了。顧先生也注意到了形式論和創作論的貫通,主要表現在:文本的層次論和寫作過程論的貫通,作者把文學文本分為三個層面:語言層面、形象層面、意蘊層面。在《文學原理新釋》中的創作論“語言對內容的征服”一節,對艾青的《樹》的分析,就是用這種理論來分析的。他把“樹”這個意象的涵義分為三層:“第一層為概念樹的心理印跡引起的意義。第二層為文學形象層,是由語象特征引起聯想在心中形成的藝術形象系列,為形象意義層;第三層是文學形象所折射的象征意義,屬于意蘊意義層”。[9]

文學發展論則更是體現了這種融合,顧先生的文學發展模式是“社會心理為動因的他律論,和以審美理想形態為中心的自律論,以及二者合力所形成的文學發展模式”。[10]

根據以上的研究,顧先生的文學理論結構點在藝術至境,而藝術至境屬于文本的一個層次。因此,從操作范式的角度來看,該文學理論屬于文本為中心的文學理論。

那么,從觀念角度來看,該文學理論是怎樣的范式呢?所謂觀念范式是“一套根據特有的價值觀念和標準所形成的關于外部世界的形而上的信念,包括事物的本質是什么。”[11]總體而言,顧祖釗先生的文學原理是以價值觀念為指導(書中很多原理是以馬克思的《1844年經濟哲學手稿》為基礎的),參照了列寧的一些哲學認識而形成的。

與傳統的文學理論不同的是顧祖釗先生把本質和本體分開,他認為:“本質是關于文學性質的哲學概括;本體則是文學的構成方式及其內容要素。”[12]這多少受到新批評派的影響。韋勒克和沃倫合編的《文學理論》就是如此。

對于文學的本質,顧先生注意到的是其多層次和多側面的特性。他認為“文學的初級本質體現為言理(志)、言情、言史三個互補性側面;中級本質體現為對社會生活審美反映性質;高級本質則體現為上層建筑中的審美意識形態。由于意識形態部門本身都屬于歷史哲學的一個方面,文學總的來說,最終還屬于歷史意義上的‘歷史’”,[13]這是從三個層面來把握其本質。初級本質主要是從文學與人的精神對應中把握文學的本質,中級本質是從創作主體的角度來闡釋的。從創作主體和世界的關系來看,文學也是對社會生活的反映,但這種反映與科學的探究活動又有不同,它帶有強烈的審美色彩,因此顧先生認為文學的這種反映本質上是審美反映。盡管作者對審美反映作了全方位的闡釋,從表述來看,有兩點是值得注意的:作者的“審美反映”很重視文學創作的二度體驗帶來的審美距離感,由此產生的非功利的游戲性質。與藝術至境相對應的審美理想,可以說藝術至境就是最高的審美理想。這也是作者對審美反映論的創新。此外,作者認為,審美反映中,主體的人格很重要,也對文學理論的深化有幫助。

文學的高級本質是從整個社會的架構來看的,從這個宏觀的角度來看,文學本質上屬于意識形態,與其他的意識形態不同,作者認為這種意識形態具有審美特征。

顧先生的文學本體是以“人本體”為基礎的,這和他的審美反映的文學本質觀念是相對應的。而所謂的“人本體”其實是指文學是用語言構筑的心靈世界,具有心靈性和文化性。

規則范式是“在觀念范式的基礎上衍生出來的一套概念、定律、定理、規則、學習方法、儀器設備的使用和程序等規則系統”。[14]在文學原理方面主要表現為概念和原理的闡述。因為操作范式的變化,顧先生的文學理論的規則范式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從概念體系的角度來看,該書有兩大特征:一是根據文學實踐自創的概念,二是對古今中外的概念重新轉化而對文學原理有很多新發現。

首先,根據文學自創概念。

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文學理論研究很矛盾:董學文認為文學理論研究“一方面是向西方體制的皈依 ,表現為西方學術規范的引進和西方思想資源引介的加速;一方面是國學熱中體現出來的對主體性、話語權喪失的焦慮和對傳統文化資源盲目的夸揚。”[15]其實對于東西方的文論沒有必要完全極端化,應該如吳興明所言“對話和協商……控者向主體提升,意味著主體間性”。[16]顧祖釗先生的《文學原理新釋》把文學理論定位在“倡導的‘世界文學’,力圖建立一個最具一般意義的文藝學體系”。[17]在藝術至境和各種文學關系織就的網絡中,作者把中國古代文論的藝術至境、言、象、意等概念與黑格爾美學、新批評、結構主義等西方文學批評中的文學敘事、文學抒情、摹仿說、心理分析、格式塔、藝術思維、抒情主體、復義、含混、悖論、反諷、審美心理等概念合理地整合在一起,轉換為思想指導下的文學理論。

其次,對于文學原理多有新的發現。

在文本理論中顧先生較早地用言、象、意的縱向結構對文本進行分析。

對于風格的論述,作者也多有發現,如對文學風格形成,作者就對“文如其人”的不周密的地方做了深刻的分析,他認為人格、人品是生活個性的反映,文學風格則是創作個性的反映。前者是功利的,后者是審美的,解釋清楚了文學風格和人格的區別。

關于創作論,顧祖釗先生繞開了浪漫主義、現實主義、現代主義是創作方法還是創作原則的爭論,主要關注創作心理、創作思維、創作流程、創作方式。

關于藝術思維,作者把形象思維具體化為意象思維和具象思維,把文學思維研究推進了一步。關于文學理論的創作過程的描述也有很大的創新。尤其是第三階段“文學創作的藝術傳達階段”所探討的“藝術傳達的復雜性”、“體裁對內容的征服”、“語言對內容的征服”、“即興與推敲”。這個設計概括力比較強,比以前的一些教材,把某些文體(或敘事文體,或抒情文體)的創作過程作為文學創作流程要科學得多。

張首映先生在批評西方的二十世紀的文學理論的轉折時,曾經說過:“二十世紀西方文論具有現實價值和歷史意義。他比較集中地表現在三大轉折上……這三大轉折也付出了許多沉重的代價,做出了痛苦的犧牲,如文學創作在文學批評中的失重,乃至失落。”[18]我國上世紀九十年代以引進西方的文學理論居多,對創作論也不是很重視。顧先生的發現也算是一個彌補。

關于文學發展論的研究,作者至少在以下幾個方面取得了研究的突破:

1.在文學發展的實質方面取得了前人沒有的成就。作者認為:“文學發展的自律,實質上是審美理想模式的變化。其中藝術形式方面的能動性是造成這種自律的主要原因。”[19]這是很有見地的。

2.在文學的民族性與世界性上,作者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文學的世界性的取得主要來自作品深層意蘊中的人類因素和世界意義,而作品的民族特色和個性特色又在很高的水準上充分體現了這種人類因素和世界意義。”[20]這種看法找到文學世界性的根源,文學世界性不是觀光性質的世界性,而是價值式的世界性,就如同馬克思思想為全世界所擁有、所珍惜,這才是真正的世界性。

一個好的文學理論,其操作范式、觀念范式、規則范式三個范式應是互相套嵌的。那么顧先生的文學理論中這三個范式之間的關系如何?顧先生繼承了反映論文學理論的一些觀點,他認為文學也可作為“人類把握世界的一種方式”。[21]和反映論不同的是,顧先生進一步指出“在審美的前提下,必然要竭力滿足人類對他提出的關于知、情、意的精神需要。由于審美者的需要各有偏重,就會形成不同的審美理想,為文學造成不同的審美類型,形成不同的藝術至境形態(即審美理想在藝術中的感性形態)。”[22]這樣,以審美反映為基礎,顧先生吸收了新批評等文本中心論的優點,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文學理論。

近幾十年,我國文學理論界的一個目的就是要打破經濟決定論的庸俗社會學對我國文論研究的干擾,所以學界同仁花了大量的精力引進、吸收西方文論,研究轉化古代文論。從這方面看,顧先生的研究的確取得了很大的成績。

由此,我們可以對顧先生的文學理論所隱含的“文學”概念進行思考了。

一般來說,文學的定義有廣義的文學定義、狹義的文學定義和慣例式的文學定義。顧先生沒給出文學的定義,并不意味著他心目中沒有文學的定位。作者從藝術至境角度來談文學,而藝術至境其實是一種文學審美理想,也就是說在顧先生這里,“文學不同于一般的‘文化’”[23],文學是作為審美來看待的,也就是作為狹義文學來研究的。其實他還是對文學進行了一些預設:首先文學是一種藝術,其次文學還得夠得上藝術標準才配稱為文學。這就和目前流行的把文學放在社會、政治、經濟、性別、地域、階級、民族、思想、道德等關系網絡進行所謂的文化研究做法不同。[24]前者以藝術內部的問題進行研究,后者只是對文學環境進行研究,很容易偷換文學理論研究的命題。另一方面,在信息爆炸的今天,在欲望敘事泛濫的今天,顧先生用藝術至境——藝術標準來衡量文學就顯出了難能可貴的藝術堅守。

顧祖釗先生的《文學原理新釋》操作范式是藝術至境,是文本中心的文學理論。其觀念范式是審美反映論,在概念體系上,對文學的本質、文學的形式論、文學創作論、文學發展論進行了重構,并在此基礎上溝通了中國和西方的文論,融貫古今文論,是一部有民族氣息的文學理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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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李澤厚.美學論集[M].上海 : 上海文藝出版社,198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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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董學文.20世紀九十年代:對建設中國文藝理論的重新思考[A],中國文藝理論的百年教程[M].廣州:廣 東教育出版社,2004:286.

[16]吳興明.實踐哲學遮蔽了什么——評李澤厚的《歷史本體論》的思想視野[J].文藝研究,2007,(08):132.

[18]張首映.西方二十世紀文論史[M].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30.

第9篇

【關鍵詞】文藝學主體性本體論建構解構

上世紀80年代,中國文藝學學術研究的主導趨向是“向內轉”:即向文藝本體規律的轉靠與回歸。作為“帶有整體性的文學動態”(1),標示出文藝創作與理論批評“自生自發”“難以遏制”的內在要求。這一時期的文藝學思考者們發現:傳統認識論方法只能對文藝做出某種他律的共性本質的解答,而無法進入文藝內在特質的考察。要想深入文藝之“內”,抓住文藝的自律和“本源”,必須改換一種所謂“自我相關”的本體論方法,摒棄以外在角度、非文學內容規范文學的做法,專注于文藝本然的內在規定性的探尋。

一、文學審美論:他律本質論向自律本體論的轉向

文學審美論的開拓與探索為新時期文藝學對“本體”意義的追問提供了價值定向和邏輯前提。它以主體論文藝學的“文學向人回歸、向自身回歸”的“主體性”思想及康德美學的“審美無利害”的自律論學說為理論依據,將審美規律視為文學藝術活動的最重要的內部規律給予了空前的重視和深入的探討。從審美反映論的主體性強調,到審美體驗論的人類學本體論意味的揭示,再到生命論文藝美學對于感性本能及審美形式意義的渲染,文藝學研究實現了由認識論到本體論的轉向。“審美反映論”超越于傳統哲學認識論的重要標志在于:心理意識這一重要的審美主體中介的加入。在“審美反映論”看來,“心理現實”、“審美心理現實”,即由外在現實轉換成內在主觀的“心理意識”,是藝術內容、藝術形象得以生成的關鍵。而在這由外而內的轉換中,“心理意識”(“心理現實”、“審美心理現實”)已經根本不同于認識論中的那種近于“鏡映”的“認識”。作為一個遠比“認識”涵蓋面寬廣得多的概念,“意識”已經包括了認識之外的各種精神心理因素:諸如主體的人格情感、個性心理、道德情操、非理智欲念等等。所有意識因素都在審美反映過程中參與客體與主體、事物與映象之間的關系,從而繁生出“認識”之外豐富的心理內涵。作為一個審美中介系統,審美意識是一個與藝術家的人格結構相關聯,與創作者的感情、想像、感知、認識等活躍的心理因素相關聯的一個“復雜的多層次的結構體”。它不同于發生認識論中所謂“圖式”、“格局”,只對外來信息進行選擇和同化,還要對其產生調節作用,即:使主體感知到的東西經過調整而更適合主體的需要。審美中介系統的調節作用使審美感知中的主體印象發生變異,而與作家希望看到的樣子重合。因此審美中介系統常常賦予反映以個性和人格特征。同時,這個審美中介系統又擁有人性的發生學意義,它在特定的文化中孕育,在真實的歷史中生成。主體的審美心理結構實際上是特定的社會文化制約與個體稟賦氣質多方合力作用的結果。顯然,在“審美反映論”對于審美中介系統豐富內涵的解釋中,文藝審美獲得了認識論與本體論的雙重意義,同時藝術本質論朝向藝術本體論轉型的跡象也在此初露端倪。

“人類學本體論文藝美學”是審美文論步入藝術本體論殿堂的又一關節點。如果說“審美反映論”還是在認識論的框架內所進行的對它的“修正”、“改良”和“更新”;那么,“人類學本體論文藝美學”則力圖打破認識論的框定而去展開藝術的本體思考,力圖完全擺脫界參照而把目光凝聚于人類本體、藝術本體自身。所謂本體,指事物內部的根本屬性及本源,或稱終極的存在。所謂本體論也就是對本體進行描述的理論。本體論與認識論的區別在于,它是自我相關的,它并不憑借外界的事物尺度來說明自身,而是以自身整體不斷發展的存在為依據,去探求其存在的本然處境,追問其生存的終極意義和根基。因此,人類學本體論只能是探向人類自身本然處境,描述人的生存意義及終極價值的理論;而人類學本體論文藝美學,則將藝術看做人類生存本體自身的詩化,看做人類重要的本體活動形式。顯然,“人類學本體論美學”是從把握人類生存與人類藝術、文藝本體與人類本體的關系入手,將藝術與人類自身的生成及超越聯系了起來。在他們看來,人在藝術創造中生成著,又在自身的生成中創造著藝術;同時,藝術還擁有人類生存的超越性質,它試圖回答過去、現在、未來的神秘性,向人們顯示著存在之謎,將人們引向未來,因而它是理想的世界、是夢境和烏托邦;而藝術作為生存的超越,又是基于人類對自由的追求,對幸福的渴望和在有限中獲得無限,于瞬間中獲得永恒,達到存在的最高和最高的存在的欲望。顯然,在這里藝術審美具有著無可置疑的人類學本體意味,審美既作為人類生存的動因,又作為人類生存的目的,既作為人類生存的起點,又作為人類生存的終點。而藝術作為一種審美超越活動,不僅是人的存在在符號上的顯現,而且成為人類生命活動的自我拯救和自我希求。于是,人的生存史與人的審美史重合,審美化成為衡量人生意義和人的歷史進步程度的惟一標尺。人類學本體論文藝美學超越了審美反映論對哲學認識論的基本依賴,站在了認識論之外、并且進一步站在了認識論的否定者排斥者的立場上來探求文藝的審美本體;但他也同時陷入了割斷文藝審美同認識的聯系、泯滅審美藝術活動同人類生命活動之界限的片面和極端。

審美體驗論、人類學本體論文藝美學摒棄文藝的認識論本質的追問,而著力探究人類文藝審美與人類生命合一的本體意味,自然將那個人生中令人陶醉的審美體驗(生命體驗)推到了前臺,這就為當代文藝美學由認識論向體驗論的過渡提供了有力的邏輯支撐點。而文藝的人類學本體觀本身也在此過渡中凝結為一種存在論或生命論的文藝本體觀。對于感性的藝術本體地位的張揚凸現了審美體驗論的詩化特征。在審美體驗論者看來:美不是別的,正是人所生活的感性現實的世界對人的個體自由的肯定,即自然的人化,美作為一種感性的存在得以確認(2)。從“人的自由本質”的探討入手,審美體驗論者還在藝術美的研究領域引入了“感性動力”的范疇,認為審美緣于人類追求自由的一種感性動力,審美活動是感性動力行進的一種形式,是一種滿足感性動力的需要的活動,而這種感性動力實際上就是植根于人的自然基礎深處的自然生命力,是人類創造世界和選擇進步方向的一種能力。與藝術的感性本位相并生的是個體本位的強調。在“審美體驗”中,藝術審美的意義就在于它給予了感性個體以在其他活動中所不曾有過的自主地位,它使每個個體自身期盼著的自我實現、自我超越的權利得以實現,而藝術審美正是這種實現的特殊方式。當然,多數的審美體驗論者是在個體與整體的統一中給予個體以更加顯明的地位的。正如西方理論家盧卡契所言,“審美體驗是以個體和個人命運的形式來說明人類”(3)。審美體驗實際上是為個人的心理體驗與人類精神的貫通提供一個媒介體,主體正是從個體的人生境遇出發,通過對對象的形式美的愉悅進入人類精神內宇宙的感悟,去體味人類心靈的深層領域的豐富蘊含,從而使個體得以傳達總體,實現對人類生命本體的直觀表達。審美體驗論的復蘇還使得那些召喚著深層人生體驗的審美形式獲得了足以取代審美內容的品格和價值。審美體驗論以對形式魅力的關注取代對本質內容的形而上追問,這明顯受到了英國著名視覺藝術理論家克萊夫·貝爾的藝術定義的啟發,貝爾在1913年出版的《藝術》一書中提出的“藝術是有意味的形式”深得中國當代審美文論家的青睞,貝爾認為,意味就在形式之中,離開了形式而作無邊的聯想不是意味,用說理的方式傳達思想也不是意味。那么究竟“意味”是什么呢?貝爾認為是一種能夠喚起我們的審美情感的藝術品中存在的某種性質,“離開它,藝術品不能作為藝術品而存在;有了它,任何作品至少不會一點價值也沒有”(4)。那么藝術品中能夠喚起審美情感的是一種什么性質呢?貝爾并沒有說得很清楚,只是說它是一種與人的無意識心靈相對應的東西。然而正是這種含糊誘導出了人們對于形式本體的“終極實在”的思考,使人們發現了人的審美心靈與藝術的創造性形式的某種內在、先驗的聯系。審美體驗論者正是從這里,從人的審美心靈與藝術形式的這種內在的神秘聯系出發,在兩者的情感生命的交融中去尋求形式美的意味之所在,開始了對藝術形式的獨立價值的發掘。審美體驗作為一個獨立于認識的自主性概念帶來了文藝學的“內部研究”的進一步深入,文藝的形式本體論研究也由此發生并逐步蔚成景觀。

二、形式本體論:文學的形而上追問

這是一次文論觀念的變革,它既不贊成反映論文藝學對客體本位的固守,也不同意表現論文藝學對作家本位的強調,而是以文本為出發點和目的,對作品本位、形式本位、語言本位進行昭示和張揚。在這里,歷史的思考和文化的探索被看做讓文學心倦意懶不堪承受的重負令人敬而遠之,思考的文學變成了文學的思考。文藝作為一種超離現實功利的精神現象,它自身的結構方式和運動規律是什么呢?文學思考者對于文學本體特性的追問,召喚著文學形式本體論的崛起,為文學的藝術形式賦予了自主的意義。在這樣一批文論家看來,談內容本身并不等于談論藝術,只有在談論形式的時候,才真正將藝術作品當做了藝術作品,也才是真正地進入了藝術的討論。所謂“回歸自身”就是把藝術當做藝術,平心靜氣地關注和研究藝術形式。形式本體論是將藝術形式作為超脫于作者意圖和讀者經驗之外的、獨立存在的、自主客體進行把握和描述的一種文學觀念。這種觀念最早出現于俄國形式主義、英美新批評派的理論著述當中,后來又為結構主義語言學、符號學、敘事學所強化;而在同時或稍后,在現象學、闡釋學、接受理論(接受美學)、讀者反應批評等學術派別那里,提出了與形式本體論的觀念體系不甚相同的文學觀念,二者在對文學的基本理解上既有相通之處又發生某些抵牾,于是形式本體論的某些觀念受到抵制或者得以松動。現象學的“意向性還原”,在作品本體和讀者經驗之間建立起密切的聯系,而闡釋學則讓文學的本體存在向讀者經驗大幅度開放,到了接受理論和讀者反應批評那里,文藝作品的讀者和受眾則打破作品本文的束縛而獲得自由解放。這樣,形式本體的神圣性、純粹性和絕對的獨立自足性開始被打破,文學理論和美學又發生了由“內”向“外”的回轉。所以說,形式本體論在西方是相對意義上的,也正是這種相對性潛在地牽制和暗示著中國新時期文藝學學術史上形式本體論的邏輯展開和生存命運。

從“作品本體”到“形式本體”。中國當代文藝學的形式本體論研究是以作品本體論為先導的。它的基本思路是文學研究“回到文學作品本身”。將反映論文藝學的客體本位及表現論文藝學的主體本位轉換為作品本位,從而把文學作品看做“一個獨立的自足體”。正如陳曉明在他的《理論的贖罪》一文中所言:要確定現論范型,就“應當把邏輯起點”移到“作品本文內部”,就應當承認“本文的語言事實存在就構成了文學作品的本體存在”(5)。作品本體論者深受英美新批評及英伽登、韋勒克等人的理論影響,將藝術作品看做一個與客觀世界沒有真正聯系的具有獨立而永恒價值的意向客體。認為作品的意義并不在于它傳達出了什么,而在于作品的系統本身。于是,他們主張建立獨立的文學作品內部研究,對于西方形式主義理論備感親切。在他們看來,形式主義“為直覺地把握作品尋找到了一條較好的科學表述途徑,它比任何批評方法都更加切近作品本身”(6)。由此,作品本體論推出了文學作品的形式結構,并賦予了它本體論意味。作為一種新的理論形態,形式本體論試圖否棄傳統文論的形式與內容的二元論和內容的獨斷論,而將形式結構視為“有意味的形式”,視為文學區別于其他一切意識形態的關鍵所在。于是,“形式本身即是內容、形式自身即是目的”成為形式本體論的要旨。隨著新時期社會結構的轉型及文學內轉趨勢的出現,那個曾經被受奴役的文學形式,脫離內容的框定獲得了獨立的意義和本體地位。正如孫津在《形式結構》一文中所言:“形式結構作為人對于自己的自由意志的勝利,它在形式與內容、手段與目的的這雙重關系上是一體化的。”(7)形式不再是內容的負載體,它自身就意味著內容。將形式本體論作為一種新的理論形態加以概括的是李劫的《試論文學形式的本體論意味》一文(8)。這篇文章將新時期文論從對藝術形式的探究引向形式本體論的關注,并為新的理論形態的建構尋找到邏輯起點。文章認為:先鋒派小說的出現標記著文學形式本體演化的開始。由此對“寫什么”的強調被“怎么寫”的自覺追求所取代,文學形式由于它的文學語言性質而具有了本體意味。李劫將語感外化和程序編配作為文學形式本體意味的兩大方面予以研究。他認為,文學創作的基本動因之一是作家的語感,語感外化的過程即文學創作的過程。語感外化過程由三個層次構成:文字性語感,文學性語感中的表層語感,文學性語感中的深層語感。作品的深層語感因其隱喻、象征功能而變形和語象化為表層語感的描繪和敘述功能,最終通過顯示著作家詩人的語言功底的文字符號感得以外化。語言的深層結構中的這種關系性決定著整個語言系統的意義。同時,程序編配又將語感基因訴諸一個特定的有序系統,使整個作品成為一個有意味的形式結構。于是,文學作品如同人一樣自我生成為一個自足體。可見,在李劫這里文學的語言系統不再是表意的媒介,而它自己就是意義和目的本身。文學的存在及其意義是經過“文學語言及其形式結構的創造過程”物化為文學作品的,又經過一系列轉換功能才“生發出作品的歷史內容、美學內容以及文化心理內容等等”。因此,文學的形式結構及語言是先驗的固定的,文學研究只有首先回到形式結構,才能抓住根本。文學語言學在此被轉變成為以文學語言的創造生成為對象的文學形式本體研究。

從“形式本體”到“語言本體”。在形式本體論的“怎么寫”的研究中,語言的生成與轉換始終居于核心的地位,文學形式正是由于它的文學語言性質才擁有了自身的本體意味。因此形式本體論自然趨近于語言本體論。新時期的語言本體論是在西方現代語言學和存在主義哲學及文化符號學的綜合影響下出現的。它們將語言看做先在于人類精神文化生活的結構性存在,認為語言世界與現實世界無涉,作品的語言系統本身自行產生意義。這是一種“語言中心”意識,是一種對“語言神話”的崇拜。當然,它也是出自對語言之于文學的天然創造性的高度自覺。這種意識同西方的聯系是明顯的。以語言中心取性中心,是西方哲學的語言論轉向的題中之意,無論是存在主義的“語言是存在的家”,還是后結構主義對語言和寫作本身的回歸,在西方都被視為一種歷史的進步,而這一切正是新時期文藝學的語言本體論研究得以生成的理論支柱。當然,新時期語言本體論的提出也有其特殊的針對性,即中國傳統文論和文學批評對語言的輕慢。人們往往并不認識文學語言本身的價值,而到語言的背后去尋找文學作品的諸如“現實意義”、“時代特征”、“歷史深度”等等,正所謂“得意而忘言”。而新時期文論家在得到西方現代語言學的重要啟示之后,對這種傳統文論形態做出了尖銳的反省和批評,黃子平在《意思和意義》一文中用了一連串生動的比喻,來表達這種語言本體論的自省,他說“文學語言不是用來撈魚的網,逮兔子的夾,它自身便是魚和兔子。文學語言不是‘意義’的衣服,它是‘意義’的皮膚連著血肉和骨骼。文學語言不是‘意義’歇息打尖的客棧而是‘意思’安居樂業生兒育女的家園。文學語言不是把你擺渡到‘意義’的對岸去的橋和船,它自身就既是河又是岸”(9)。于是,人們不能再對語言這個“自主的具體的實體”及它對于文學世界建構的本體意義熟視無睹了。于是,人們認定:“意義其實是被語言創造出來的。”因而提出了“語言是詩的生命”、“詩到語言為止”的口號。李潔非、張陵的《“再現真實”:一個結構語言學的反詰》更加鮮明地表達了這種語言形式的本體論觀念(10),對傳統文藝學的“再現真實”的可能性提出了追問和質疑。他們否棄了傳統理論話語的語言“工具論”,強調“語言世界”的獨立性及對文學的創生性,從而將語言奉為詩及文學的生命。在他們的語言本體觀看來,“語言事實”并非自然事實,它自我創生,以自己的方式“行動”著,規定著個體思維的形式和范圍。因而,語言與實在不可能完全“同構”,文學世界的真實即是“語言世界”的真實、表述的真實,“以‘模仿自然’為目的的再現型藝術終究只是一種幻想”。在這里,結構主義語言學及符號學對傳統的歷史語言學的反撥表現得尤為強烈。索緒爾的語言獨立自足及實體意義的研究成為其“語言中心”論的重要理論支持,羅蘭·巴爾特關于語言的先在性的符號學論述,則為其語言本體論的研究提供了有力的佐證。因此,它對“再現真實”傳統語言觀的反詰是徹底的,對語言的藝術本體的挖掘是深入的。但是,這種語言中心論又往往容易割裂語言的“所指”與“能指”之間的關系,導致語言世界與人類的經驗世界、意義世界的分離。因而那個真正的獨立自足的“語言世界”的真實性是應當打些折扣的。

語言本體論從現代語言學那里得到啟示,把文學作品視為自足的語言符號體系。語言符號不僅成為文學的深刻動因,而且被視為文學的最直接的目的。然而從整體上看,對語言的自主性的強調仍然沒有超離內容、形式的二元思維方式的支配,而只是對文學“內部”語言形式研究強調的一種極端形態而已。在“語言本體論”中蘊藏著的仍然是走出“外部研究”進入“內部研究”的努力,語言本體論者所做的仍然是以一種獨斷論取代另一種獨斷論。到了20世紀80年代末以至于90年代,學界對這種獨斷論的弊病逐漸有所反思,并力圖加以糾正。例如青年學者王一川90年代初開始倡導的“修辭論”研究,就通過對“修辭”的特殊的界定表現出了這種努力。在《修辭論美學》中,王一川闡述了這樣一種思想:以往的認識論美學“往往為著內容而犧牲形式,為著思想而丟棄語言”;語言論美學“在執著于形式、語言或模型方面時,易于遺忘更根本的、為認識論美學所擅長的歷史視界”;感興論美學又往往忽視語言論美學所慣用的模型化或系統化立場。于是他提倡將三者融合,使三股壓力形成一股更大的合力:“要求把認識論美學的內容分析和歷史視界、感興論美學的個體體驗崇尚、語言論美學的語言中心立場和模型化主張這三者綜合起來,相互倚重和補缺,以便建立一種新的美學。這實際上就是要達到修辭論境界:任何藝術都可以視為話語,而話語與文化語境具有互賴關系,這種互賴關系又受制于更根本的歷史。顯然,上述三種美學的困境及擺脫這種困境的壓力,導致了修辭論轉向。”(11)顯而易見,王一川的“修辭論美學”是要力圖避免單純的語言本體論研究或單純的認識論和社會學研究的弊病,走向一種綜合。

三、解構文論:文藝學本體論的顛覆

從結構主義的形式本體意義追求到解構主義的拆解中心、消解意義,從形式本體論的語言崇拜到解構文論的語言游戲,其間只有一步之遙。而這一步之間卻承載著人文心理及歷史語境的重大變遷和復雜關聯。20世紀80年代后期至90年代,中國文論家所身處其中的歷史語境發生了重大變化。隨著中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逐步醞釀和開始啟動,人們在舊的計劃經濟體制下的思想觀念和價值取向受到強烈沖擊。市場經濟的歷史浪潮在中國大地上的層層推進,“商品”法則對社會生活各個方面的強有力滲入,一方面萌發了許多與新的現實相適應的新的觀念、理想、道德、情感和價值欲求;另一方面也破壞和割裂了原本和諧統一的理想主義的文化圖景。某些舊的“規范”將破未破,某些新的“規范”將立未立,新舊交替混雜。在這大變動、大轉型的歷史氛圍中,人們(包括思想文化界的人們)對于物質的欲望和追求以迅疾之勢拆解著人道主義的權威性話語以及此前的以“人”(“主體性”)為中心的價值法則。正如一位青年批評家所看到的:“當代現實當然是由于突然間興起的商品經濟的沖擊而激發了內在的矛盾,引起了價值觀念的混亂。新時期文學一直懷著熱情去追求人道主義的信念、追求人的價值和尊嚴,卻受到了現實的價值尺度的無情嘲弄。知識分子對自我生存狀態的懷疑,必然導致對生存信念和超越性終極價值的懷疑。而當代的懷疑主義是致命的,因為它植根于每時每刻的生存事實。當代現實的短期效應,急功近利,毫無疑問對所謂的終極性價值嗤之以鼻。”(12)

于是,近半個世紀左右的時間里才在西方興起、60~70年代才漸次傳播開來的后現代主義、解構主義,由于歷史的巧合和相似,竟在80~90年代的中國部分人群、特別是部分青年知識分子中找到了雖不“理想”、但相當“熱情”的接受群體。某些敏感的中國理論家因而產生了強烈的后現代主義、解構主義的話語欲望。一些批評家和理論家在那個消解意義、顛覆中心的解構主義理論當中,找到了自己對這個新的世界圖景的相近似的體驗和感悟。于是,“后”學(后現代主義、后殖民主義、后結構主義即解構主義)在思想文化的某些領域興起并活躍起來。后現代主義的最重要、最顯著的核心思想和理論表現就是解構主義,即拆解“中心”、顛覆“在場”、削平“深度”、反“元話語”、反“元敘事”、反“體系性”⋯⋯因此可以說,“后現代主義”即“解構主義”對包括形式本體論在內的所有“中心主義”和“意義”追求的顛覆是劇烈的、帶根本性的。

從理論特征來看,解構主義為中國當代文論所提供的主要是一種本文策略和闡釋方式。正如王寧所言:德里達的解構理論沒有提出知識和真理的要求,因而它主要是一種本文策略(13)。作為一種解構式本文策略,它要求于作者的是在其本文中如何實施對自己所言喻的東西的顛覆;作為一種解構式閱讀方式,它要求于讀者的是如何發現本文中的盲點,如何對本文中的穩定的秩序、封閉的系統、終極的意義實施瓦解。解構主義對于作者自我言說的顛覆與瓦解,以及讀者的旨在摧毀本文之確定性的解構式閱讀方式,特別是其中解構式閱讀方式作為本文可讀性瓦解以及讀者創造力之解放,尤其得到了中國理論家的重視和關注。他們發現,解構式閱讀不再是一種符號的解碼活動和能指與所指的表述關系的呈示,而是對本文在“痕跡”和“差異”活動中變得捉摸不定的符號衍生和意義轉換。它強調本文的不穩定性和互文性,認為閱讀是一種意義的無限補充、替換、撒播和誤讀(當然,這種相對主義的閱讀模式又是導源于本文的能動性生產,因此最終還是無法擺脫本文的牽制而完全隨心所欲)。有的學者認真分析了解構策略的三個步驟:首先,面對結構主義的二元對立的穩定自足系統,揭示其不和諧性;而后實施消解的第一步:顛倒,即原有等級,取締原核心的主導地位;最后是尋求一種不穩定的漂移狀態,使新等級無法建立(14)。這種解構策略摧毀了在豐富的本文中再建中心和追求意義的可能性,使本文在符號的不斷衍生、意義的不斷轉換中變得捉摸不定,天經地義地拒絕理解和閱讀,而導致誤解和誤讀。在解構文論的閱讀策略中,“文本和作者已經變成了一個神秘莫測的作案高手,而讀者只有從蛛絲馬跡中重讀出各種相互抵觸的意義,才不至于淪為受害者”(15)。同時這些紛雜的歧義和差異,也賦予了批評家極大的精神自由,使他們超越本文,從“能指的游戲”中獲得無窮的造語。新時期中國文論家也正是作為這種解構式本文策略和閱讀方式的傳播和實踐者,一方面檢點著解構文論的相對主義立場,一方面試圖從中找到一條走出文學“載道”的沉重傳統的超越之途。

然而,從理論的創造、生成及深化角度看,解構文論在中國學界所得到的實質性拓展并不令人樂觀。新時期文論家對于解構策略的研究是與解構批評的理論操作相伴相生的。他在后新潮小說中找到其理論的“實驗場”:包括從后新潮小說的“平面化”、“淺表性”讀出解構主義的“深度模式”的拆除,及瓦解結構主義形式本體論的“有意味形式”;從后新潮的“敘述圈套”中讀出世界統一性的顛覆,即打破結構主義的形式完整性及意義體系;從語言游戲中體驗主體及意義的失落,即在消解語符的意義同時,取締形式結構的人生隱喻功能。這其間,理論觀點的復述往往代替了自己的創見,肯定性的介紹與闡釋往往淹沒了理智而審慎的批判與吸納融合,這必然使得理論的拓進力度顯示不足。當然,解構文論作為中國當代文論的一股新的帶有“異己”意味的力量,在一定時間里給新時期文藝學研究帶來了某些生機和活力。尤其是它對于傳統的文學法則的沖擊,使人們獲得了對于文學的異質多樣性的認識。解構主義的“深度模式的拆除”則逐漸成為某些中國理論家面對日益破碎的文化語境思考和解決自己文明的新問題的理論參照。然而解構文論的文化再造力的缺失也帶來了中國當代文學者終極使命的消解,正如一位資深學者所說:“后現代的反文化一旦與中國傳統文化的道家哲學合謀,一方面它會使西方最先進的思潮成為中國傳統思想復蘇的傳聲筒;另一方面,則會延誤文化轉型,價值重建等現代人文學者的終極使命,具有很強的破壞性,邏輯上的解構就會成為文化上的破壞。”(16)解構文論的反文化特征使之顛覆所有價值體系,又不再導向新的價值的確立;它與人類的所有精神成果實行訣別,而不去承擔再造歷史的重任;它不僅否決了人生的深度和意義,而且否決了對意義和深度的追求本身。因此,解構文論完全消除了理論發展的原創意向,它無法完成“破”中有“立”的理論革新任務,因而也無力引導中國當代文論走向未來。

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中國,市場經濟下多元文化態勢對于意識形態整合性的拆解,新啟蒙話語失效后所謂“人文精神的失落”和理想的“淪喪”,以及價值相對主義的離散狀態,為文藝本體論的建構與解構文論的生成,提供了適宜的文化土壤和社會心理準備。中國文論的建構與解構的雙向運動,也只有在那個“眾聲喧嘩”、“雜語共生”的多元文化背景之上才獲得了生長繁衍的可能。

注釋:

(1)魯樞元:《論新時期文學的“向內轉”》,《文藝報》,1986年10月8日。

(2)李澤厚:《美學四講》,三聯書店1989年版,第66、53頁。

(3)盧卡契:《審美特性》,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248頁。

(4)克萊夫·貝爾:《藝術》,中國文藝聯合出版公司1984年版,第4頁。

(5)陳曉明:《理論的贖罪》,《文學研究參考》1988年第7期。

(6)孫歌:《文學批評的立足點》,《文藝爭鳴》1987年第1期。

(7)孫津:《形式結構》,《當代文藝探索》1986年第4期。

(8)李劫:《試論文學形式的本體意味》,《上海文學》1987年第3期。

(9)黃子平:《意義和意思》,《小說文體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201頁。

(10)李潔非、張陵:《“再現真實”:一個結構語言學的反詰》,尋找的時代》,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204頁。

(11)王一川:《修辭論美學》,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78~79頁。

(12)陳曉明:《冒險的遷徙:后新潮小說的敘事轉換》,《藝術廣角》1990年第3期。

(13)王寧:《后結構主義與分解批評》,《文學批評》1987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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